《落俗 [相声]》养鹅的热心市民

15、第 15 章

　　算盘看着人小个矮，一旦行动起来速度非常快，说话间就已经快要消失在视野之中。
　　篮球场不大，被一堆老年健身器材挤在角落里，根本分不清是谁的主场。篮筐上卡着是一个早已泄了气的篮球，几件旧衣服搭在栏杆上，肖霖翻身而过，却发现算盘正凝视着房顶，也不说话，见到自己后立刻举手嘘声。
　　“上头。”根据算盘的嘴型来看，应该是这两个字。
　　向上仰望，一个模糊圆润的侧脸若隐若现，阿荣屈身抱着自己，在风中哆嗦。十分寂静的夜，只有落叶扫地的声音。
　　通往屋顶的唯一途径就是他们旁边这把上了锈的梯子。算盘努了努嘴，意思是让肖霖先上去。虽说不太情愿，但肖霖还是依他所愿，三两下爬到顶端，双手一撑，动作轻巧且灵动。
　　阿荣还是发现了他，满脸震惊，“你干嘛？”
　　“陪你看星星看月亮，有什么看什么。”肖霖挨着他边上坐下，“过来点，怪冷的。”
　　阿荣把头埋在手臂里，闷闷道：“我不回家。”
　　“我真不是来劝你的。听说你也喜欢打篮球？打得怎么样？”
　　“一般。我个子矮，没什么人带着我玩。”
　　“没事，十四岁大多都是道坎儿，我初中也矮。”肖霖说，“哎，那下次咱约一场，怎样？”
　　阿荣沉默了一会儿，说：“可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没什么时间。”
　　“不耽误事儿，就一下午的功夫。”
　　“算了吧。”
　　“都是借口。刚才还说喜欢打篮球的呢？”
　　肖霖的目光像是一张大网，所及之处无处逃避。
　　阿荣露出一双无神的眼睛，身侧垂着一只空荡荡的袖口，随风左右摇摆上下。他不再沉默，大段的陈述前言不搭后语。他说自己的童年几乎是在小橘园的后台长大，白禹那时正是红角儿，但为了照顾他，几乎推掉了一半的商演。讲到一半，又突兀地骂起他那个早逝的老爸。阿荣吸溜了一下鼻子，平息之后才开始说起前两天。
　　白禹自然是阿荣最敬重的人和榜样，所以他打小立志要说评书，没人教就躲在后台自己偷摸地学。他是在十岁生日时才被白禹正式收入门下，两天相声一天评书，两头倒着学。但没想到万家岐出事后，白禹像是变了个人。
　　“他们总想着为我好，但是我到底好不好又有谁知道。”阿荣吸溜了一下鼻涕，热气很快凝结成水珠。
　　不知不觉，天边泛起鱼肚白。
　　沉默中传来几声闷响，算盘费劲儿地抓住梯子扶手，生怕被一股强风突袭。他有些恐高，半眯着眼不敢往下看，整个人僵直在房顶的边缘，有几次想伸手求助，但始终还是没能抬起胳膊。
　　“怪可怜的。”肖霖推了他一下，“搭把手，毕竟是你师哥。”
　　不知道是恐高还是惊讶于阿荣伸出的援手，算盘眼睛睁得老大，一把抱住阿荣，不停地在说对不起。
　　阿荣先是皱起眉毛，继而是鼻头和嘴角，整张脸像一块又皱又旧的毛巾。终于还是没憋住，他趴在算盘的肩膀释放出自己积蓄已久的情绪。
　　风将他的哭声送至每一处角落。等这阵风过去后，再睁眼，眼前像是被刷新了一般，金灿灿的光线透过云彩扫去晨间的雾气。算盘背起他，擦去他脸上的泪痕，小声道：“睡着了。”
　　肖霖这才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抖落一身的疲倦。
　　回去的路上，阿荣一直趴在算盘的背上熟睡，手脚耷拉下来，离地面就差分毫。算盘看上去有点吃力，每走两步就停上几分钟，嘴上嘀嘀咕咕着阿荣的体重，脚上又继续迈步往前。
　　他们的背影被拖得很长，晨光照亮前路。零碎的光下，忽然肖霖也跟着轻松起来。
　　而同时间，白禹正在天桥书馆焦急等待。
　　阿荣一夜未归，他也一夜未眠。一看见算盘背着阿荣出现在巷口，三个人将一条几分钟巷道拉长，踏着青苔与露水，缓慢地行进。交接时，算盘已经累得大汗淋漓，手腕都在颤抖。
　　欧阳堃拄着拐杖过来，敲在石板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接连叹了三声。算盘连忙鞠躬道歉，折腾一夜，脑子如浆糊一般，解释了什么就连他自己都没听清楚。
　　肖霖没怎么吱声，没吃早饭也没休息，根本没意识到夏瑞卿的靠近。空空的两手里多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豆浆，漫长的夜晚从此结束。
　　夏瑞卿问道：“不后悔了吗？”
　　肖霖茫然地望向他。他又笑着说道：“没事。”
　　“我想清楚了。”肖霖说，“我不后悔。”
　　几声车鸣惊起路边枝头的麻雀，待它们散去后，手中的豆浆已经快喝完。人与物在眼里忽然出现一道模糊的幻影，倏忽之间，脸上贴上来两片冰凉，夏瑞卿的手很冷，乍一下反而唤醒了他的疲倦。
　　“干干干什么啊？”
　　手上的豆浆就此差点飞洒出去，等逐渐感受不到凉意后，夏瑞卿又缩回双手，在他面前笑起来，“没事，捂捂手。”

　　阿荣一直睡到下午，急忙梳洗后饭都没来得及吃。两人的节目是《学哑巴》，台上耍宝充愣，底下观众掌声不断，白禹比他们还紧张，全程缩在后台的门帘后紧捏着拳头，等他们鞠躬下台后才松了一口气。
　　吃饭时，欧阳堃不让白禹入座，拎起木头拐棍把他一顿臭骂。阿荣也怪不好意的，连同夏瑞卿一起口干舌燥地说了半小时，老先生才终于消气。
　　“咱先吃饭！”欧阳堃拉起阿荣的手，“你师父不教，我教你！”
　　白禹连忙说：“哪能劳您老费心啊！这不是打我的脸吗？我真错了，回头我一定好好教！”
　　一大家子在吵闹声中度过一晚。月亮高悬在空中，有驾照的大人们去取车了，剩俩小的在路边等候。阿荣看着地上散落的石子说：“我想通了。”
　　“什么？”
　　“先跟师父学好相声。”
　　“怎么突然醒悟了？”
　　“就是……”阿荣的眼睛里像是有一汪清水，“今天下台前，底下有人喊了两句‘少班主’，听着还挺爽的。”
　　肖霖笑了两声，揉了揉阿荣的脑袋，“得嘞，我的少班主，那咱啥时候去打场篮球？你师父、算盘，再叫上几个人，撺个局。打完再去撸串，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