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俗 [相声]》养鹅的热心市民

13、第 13 章

　　“想好了？”
　　“想好了。”
　　跟在夏瑞卿的身后，肖霖的心情很是忐忑。他们穿过冰天雪地，留下一道通往谢客轩的轨迹。
　　“先说好了，我这儿不伺候少爷，来了就和所有人一样。每个月都有两次考核，不及格就回家。”
　　厅堂里，桌椅板凳错落其间，肖霖端来板凳坐下，“您说的考核是？”
　　“说学逗唱，全考。”
　　夏瑞卿不慌不忙地扯了扯衣袖口，将身上的干雪抖落干净，又从衣帽架子上取下一件厚实的羊毛外套。他的手都冻红了，端起茶杯时还微微有些发颤，捂了好久才恢复本色。
　　桌子上的乐器长琴柱，扁琴箱，用粗犷花纹的蟒皮包着，像只盘踞着的蛇，乍看起来不太像是面前这双手能够驾驭的。一扫琴弦，声音意外的脆生轻巧。
　　夏瑞卿说：“这叫小三弦。”
　　没有音响，也没有灯光，面前只有一把圈椅、一块象牙白色的拨片。一晃动，音符如细流、毛雨、和风，是冷燥的柏州所养不活的。他哼唱起来，方言小曲难懂，但旋律灵动、耐听，飘丝如雪，只觉得此情此景应该是在江南的小船头，和着波光微澜，呷着杯清茶就可以过一辈子。
　　一半过后，乐曲戛然而止。夏瑞卿说：“曲子是苏州评弹，叫《无锡景》。”
　　肖霖似懂非懂地拍手称赞，看那人无声地盯着他，又突然醒悟，“您不会要让我学这个吧？”
　　“你想学我还不愿教呢。”
　　收起这把小的，夏瑞卿又拿出另个更沉些的来。这把琴叫做大三弦，声音也较刚才的沙哑敦实了许多。他又问道：“你觉得这两个有什么区别？”
　　“一个大一个小。” 肖霖挠头，“还有……一个声音脆，一个声音沉。”
　　夏瑞卿说：“它俩一南一北，小三弦多为南方评弹、昆曲伴奏；大三弦就是平时在北方曲艺里常见的主弦。也是这园子里走出去的人，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这两把三弦的年头都已经不小，但比较之下，小三弦磨损得更厉害些，琴身上还有不少凹进去的坑印。这让肖霖想起武侠片里那些在月色之下取人性命的琴师，不禁挺直了腰板，规规矩矩地放好手脚。
　　忽然他又注意到小茶几上有一块方形的褐色绒布上摆着两摞木头板子。话音刚落，那人开始上下翻转着手腕，两响一拍，速度均匀，随手甩了两下，说：“《玲珑塔》会吗？打板就开始——”
　　肖霖没来得及反应，那边已经准备就绪，只好硬着头皮开始，脑子里想到什么就开始往外吐，也算是勉强合上了节奏。但不知道夏瑞卿是不是故意的，手上的花点越来越多，他接连地忘词、落拍，等背到“玲珑宝塔第十层”时，终于放弃挣扎。
　　“基本功还成。《十八愁》行么？再来？”
　　看他端起手腕，肖霖吓得噌得一下站起来，连忙摁下那对磨人的竹板，“您歇会儿，我给您泡茶！”
　　这人倒是歪头一笑，“柜子里第三层第二个茶罐，过三遍温水再端来。”

　　夏瑞卿有很多小怪癖，比如不喝隔夜的茶，泡茶前的茶杯要过三遍温水，屋里的灯不能太亮，但也不能太暗。算盘还告诉他，先生很容易忘事，忘记关灯锁门都是小事。有一回出去商演他居然把机票落在了家里，整个班子陪他又是改签又是在高架桥上飞驰，好不容易落地，他又丢了手机。
　　肖霖特地在下班前去谢客轩门口瞅了一眼，果不其然，大门敞着，毫不客气地接纳了来自东西南北的寒气，顶灯将屋内照得亮如白昼，加湿器有气无力地喷吐着最后一点雾水。一天过后，小屋子里乱七八糟，桌椅板凳错落堆放，从窗外忽地席卷而来一阵风，立柜门立刻发出一声呜咽，互相抽打起来。
　　这似乎是个储物柜，里面应有尽有，有围巾、手套、大衣上的毛领子、还有几本卷边的书和一些泛黄的老相册。肖霖捧起来扫了一眼，比起孙大爷家里的，这几本更新，有的甚至就发生在前年。
　　合照上挤满了人，仔细辨认下肖霖认出了算盘、严惊羽和柏宙，白禹站在最边上，但因为身高优势，总显得比别人的画幅宽一圈；夏瑞卿穿着一身深绀色的大褂，背手站在中间，笑得很含蓄；旁边的老头花白了头发，拄着一根缠满胶布的拐杖，不出意外应该就是万山本人；万山的左手边还有一人，同样深绀色的大褂在他身上看起来不太合身，勒出发福的小肚腩，但人看着十分精神，与万山互相搂着肩膀。
　　肖霖深吸一口气，万家岐的脸不算很有标志性，但总以夸张的表情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另外还有一人，他是其中唯一一个穿正装的。西装被撑成几道不堪重负的折痕，领子上装饰着彩钻，看起来十分廉价。
　　他的脸被黑笔抹去，只能从胸前的工作证上看到名字，万瑞恩。
　　忽然门外有木板塌陷的声音，余光里好像闪过一道模糊的白色身影。风穿梭在走廊的最低处，空气转冷，他屏住呼吸，四下巡视了一圈，鹅黄色的灯下，眼前的物体也在静默地看着他。
　　一宿未眠，孙大爷的呼噜声就在耳边，总在不经意间来上一首低沉的安眠曲。有几次游走在睡着的边缘，但一闭眼尽是闪烁着红色的光点。
　　肖霖也不知自己睡还是没睡，凌晨起床，整片天空依旧是沉闷的青黑色。他看着街边的路灯直至熄灭后，里屋的鼾声才停下，传来悉悉索索的穿衣声。
　　吃早饭时，孙大爷告诉他，今天有一个特殊的工作要交给他，也不说具体内容，神神秘秘地将他领到三楼的人事处。惊喜的是他看见阿荣正横躺在沙发上，双指夹着手机，右手狂戳屏幕，正在刺激战场上厮杀。
　　雪地图，吉利服没什么用，三秒后缩毒，阿荣不幸地又一次遭到天谴。肖霖急忙指挥道：“北250有车，加速跑，等会儿，楼上有人！趴下打药！”
　　从屋里递来一个工作证，上面写着“天桥书馆工作证，肖霖”。等到屏幕上亮起熟悉的八个字后，阿荣站起来拉住一头雾水的他，说：“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