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天》傲汝

27、夜鬼

　　春深的覆雪宫里没了雪，换上了各种花团锦簇。

　　但苏浅清依旧是蔫蔫的，偶尔跟着步望月学笛子，学累了就坐在廊下，抱着云鹿晒太阳。

　　云鹿也跟她一样安静。她学笛子的时候就在旁边慢慢散步，等她休息的时候就趴在她的肩上，和她一起晒太阳。

　　木牧留在望月宫时，一抬眼就能看见她们，便始终有些担忧。

　　想了下，他走出去摸了摸苏浅清肩上的云鹿，又问她：“要不要出去玩儿？”

　　“不要。”苏浅清摇头，“覆雪宫没有好玩的。”

　　“那就到覆雪宫外面去。”

　　见苏浅清终于有了点儿兴趣，他便微笑一下，道：“我要去北境南方一趟，那里连着跃云山脉。”

　　苏浅清不知道跃云山脉有什么好玩的，便抬头看着木牧，等他继续说。

　　“到跃云山脉了，我教你御剑，你可以自己飞到群山上面看云海。”木牧道，“那里的云是金色的。”

　　“御剑？”苏浅清对金色的云海没有兴趣，只问道，“学会了就可以飞起来，想去哪里去哪里了吗？”

　　“嗯。”木牧点头，又说，“就算你没有学会，也可以想去哪里去哪里。和我说，我都带你去。”

　　他又问：“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苏浅清就想了一下，莫名地想起了一个地方，“仙域。”

　　“想去仙域。”

　　木牧便微微垂眼，看了她片刻，又伸手摸了摸云鹿，“以后带你去。”
　　“那这次去跃云山，要和我一起吗？”

　　苏浅清便点了点头。

　　本以为只有她和木牧两人，最多再带上一个步登云。但到了出发那天，才发现覆雪宫的少年人们全都跟着。

　　素商，步望月，萧毅之、绯碧……

　　坐在马车上看了一眼，苏浅清就把帘子放下，和坐在桌子上的云鹿玩儿。

　　眼睛看不到了，耳朵却还能听见。

　　四周全是杂乱的马蹄声，其中夹杂着绯碧无奈的斥责，“你看毅之有半条马腿高吗？怎么让她自己骑马？”

　　然后又听见素商说：“怎么了？她不是没有摔下去吗？有什么问题？我觉得可以，是不是？毅之？”

　　萧毅之就微微颤抖着声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哭腔，“是……，我、我可以……啊！”

　　苏浅清没忍住，又打开帘子看了一眼。

　　原来只是步望月一言不发地把萧毅之拉了过去，放在了自己的马上。

　　她便把帘子放下，继续摸着云鹿毛茸茸的脑袋。

　　外面好多人都是第一次骑马，又说说笑笑的，很快便落在了后面。苏浅清的周围总算是安静了下来。

　　可她又无聊了，趴在桌子上和云鹿一起睡觉。

　　步登云怕她夜里睡不着，便把她拉了起来，道：“小殿下头发乱了，我给小殿下梳一下吧？”

　　“好。”苏浅清也不拒绝，坐到了她脚边，背对着她。

　　发簪飘带都被取下，头发也垂落在地。步登云拿出一把梳子，慢慢地给她梳理。

　　这时候却有人在外面敲了下马车，随后绯碧探了半个身子进来，问道：“小殿下，能让我进去歇歇吗？”

　　苏浅清轻轻皱眉，仰头去看步登云。

　　步登云便一脸厌弃地替她拒绝，“这是小殿下的马车，你当然不能进。”

　　“既然是小殿下的马车，你怎么也在里面呢？”今日的绯碧不像平日里那么温和，并没有理会她的拒绝，便直接走了进来，坐在了二人对面。

　　苏浅清没有说话，步登云便也拿她没办法，只瞪了她一眼，继续给苏浅清梳头。

　　而绯碧也并没有做什么，只是一边轻轻地摸着云鹿，一边看着苏浅清。

　　但云鹿被她碰到就立刻跑开，钻进了苏浅清的怀里，抓着她一缕头发来玩。

　　“小殿下的头发又长长了，”绯碧好像终于找到了话题似的，问道，“怎么不修剪一下？”

　　“为什么要修剪？”步登云先疑惑了，“长一点不是更好看吗？”

　　她摸着苏浅清绸缎一样的黑发，感叹道：“仙气飘飘的。我要是这么好看，我也把头发留得很长很长。”

　　没有听到苏浅清反驳，绯碧便微微抿唇，轻声道：“好看了，有什么用呢？”

　　“怎么没有用？”步登云不知道绯碧在发什么颠，“我们小殿下这么好看，所有人都会喜欢的，到哪里都有人宠着。是不是呀小殿下？”

　　“……嗯。”苏浅清竟然也微微点头。

　　她想起来红叶宫中只有步登云和阿周帮她说话。而步登云就是因为她很好看，所以才喜欢她，所以才帮她。

　　“陛下也很喜欢的。陛下每次看到小殿下都会很开心呢！”

　　苏浅清便又把脑袋仰了起来，躺在步登云的腿上，看着她，“我师尊是因为我很好看，所以才喜欢我吗？”

　　“当然不止了。小殿下这么可爱，性格这么好，又这么聪明。”步登云真心实意地夸她，“好看只是让陛下更喜欢你了！”
　　“谁不喜欢好看的人呢？”

　　苏浅清便又坐直，从桌子下面拿出了一面镜子，看着自己。

　　好像确实挺好看的，师尊会喜欢……

　　“怎么不是陛下把自己变好看一些，好让小殿下喜欢呢？”绯碧又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索。

　　“你说的什么话？”步登云立刻皱眉，“那可是陛下！”

　　见苏浅清依旧呆呆地看着镜子，绯碧便微微握拳，转头去问步登云，“你平日就教小殿下这些吗？”

　　“怎么了？”步登云完全搞不懂她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只觉得她好像在挑拨离间一般。

　　但很快她便觉得自己想明白了，鄙夷道：“你不会是忌恨小殿下受宠吧？真是，一个小孩子被陛下喜欢你都看不惯？”

　　绯碧和她无话可说，便再次看向苏浅清，“头发那么长，多不方便……”

　　这下苏浅清也疑惑起来，“有什么关系？我又不用练剑了。”

　　绯碧便顿了一下，沉默片刻，才继续说：“……那也不见你去琴箫部。是步登云在教你吗？”

　　苏浅清点头，又轻轻地咬了咬牙，“我不去琴箫部。”

　　说完了，还要给自己找合适的理由，“我不用修炼得那么厉害，师尊会保护我。学什么都没有用，我有师尊就可以了。”

　　“师尊说他永远保护我。”

　　而且木牧也做到了，每次都是木牧来保护她。

　　她便被自己说服了。

　　“是啊。”步登云也笑着附和，“有陛下在呢，小殿下只要每天开开心心的就可以啦！”

　　绯碧嘴唇微动，却没再说什么，只看着步登云把苏浅清的头发弄成复杂精致的样子，带了满头花簪，最后又挂上了一枚叮当作响的银铃。

　　云鹿爬到了苏浅清的肩上，忽然对绯碧龇牙哈气。

　　绯碧便垂下眼帘，想要离开了。

　　但在她离开之前，苏浅清先开口了，“登云你能出去一下吗？我想和绯碧说话。”

　　“小殿下？”步登云犹豫了一下，但看苏浅清坚持，便也只是瞪了绯碧一眼，走出去坐在了马车门口。

　　绯碧主动撑起一个小结界，笼罩在两人身上，“小殿下要说什么？”

　　先往窗外看了看，苏浅清才拿出一本书来，放在桌子上，推到了绯碧面前。

　　“你看吧。”

　　“这是？”绯碧伸手把书打开，又忽然用力合上。

　　是苏浅清从望月宫的书架上拿的剑法。在望月宫里的、被木牧亲自看守的，覆雪宫最顶尖的剑法。

　　“这里不是覆雪宫，我师尊不能什么都知道。”苏浅清说，“你看吧。”

　　绯碧只是把手放在书页上，沉默着挣扎了许久，才终于拿过去，迅速地翻看。

　　来回看了许多遍，也不知自己能记住多少。只知道时间已经很久了，她不能继续待在这里。

　　把书合上，她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小殿下……”

　　苏浅清摸着肩上的云鹿，也同时开口，“你以后不要来找我了。”
　　“还有素商、步望月……全都不要来找我了。”

　　“所以这是临别的礼物吗？”素商笑了一下。

　　可是她收下了，就更不能不管苏浅清了。

　　犹豫片刻，她便试探着说：“小殿下记得一开始是因为什么吗？”
　　“陛下出尔反尔，收你为徒；抢走毅之的九星石给你……”

　　才刚开始说话，苏浅清就忽然生了气，“我知道都怪我了！你们已经报复过了！”

　　“不是……”绯碧坐到了她身边，把被她吓到的云鹿抱走，“是谁造成了这一切，最后却变成了好人……”

　　“啊！”尖叫声打断了她的话。

　　马车内忽然一片黑暗。明明刚才还是白日，却在眨眼间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黑暗中苏浅清睁大了眼睛，什么都听不进去。她呆愣了片刻，然后紧紧地抱着云鹿，哭喊起来。

　　“师尊！师尊你在哪儿！师尊！”

　　绯碧只以为她是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了，连忙抱着她安抚，“小殿下别怕，只是一只夜鬼……”

　　这东西没什么危害，只是喜欢将所到之处都变为黑夜，吓一吓小孩子罢了。

　　离开覆雪宫，外面各种鬼怪都是。

　　但苏浅清听不进解释，始终呼唤着“师尊”。

　　步登云也突然闯了进来。为了打破结界把双手都弄得满是鲜血。却没顾得上自己，立刻推开绯碧，紧紧地抱住了苏浅清。

　　“小殿下别怕，我带你去找陛下。”

　　夜鬼所到之处，连烛火也不能点燃。

　　被推开的绯碧微微蹙眉。她隐约察觉到不对，也听说过苏浅清在暗牢受到惊吓后开始怕黑。

　　但她不知道到底是有多怕，却知道步登云总爱找各种理由去见木牧。

　　“一只夜鬼而已，没什么好怕的。我教小殿下把它驱散……”

　　“绯碧！”怀里的苏浅清轻轻颤抖，便让步登云也怒了，“你看不到小殿下怕成什么样子了吗？你非要现在教人吗？这么喜欢做老师，离开覆雪宫到凡间教书去！”

　　说完便继续抱着苏浅清安慰，“没关系，别害怕。”

　　“害怕也没关系啊，谁都有害怕的东西。只是怕黑而已，没关系的。陛下很快就来了，陛下和我都会保护小殿下的……”

　　她一边传讯给木牧，一边温柔地、一遍遍地哄着。

　　苏浅清也紧紧地抱着云鹿，哭喊着往她怀里缩。

　　一片吵闹。绯碧便紧皱着眉头，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不是没关系的事。不能害怕。

　　覆雪宫除了正门，想从其它方向逃出去，都要冒险经过长长的、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黑夜。黑夜之中还有其它无穷的危险。

　　但孤身穿过黑夜还是有希望的，不少人都做到过。可独自强闯正门，这么多年除了一个江吟玉，再也没有别人。

　　这唯一的一个江吟玉，也彻底没了踪迹、生死不明。

　　要是苏浅清一直这么怕黑，往后没有木牧允许，她就再也不可能离开覆雪宫一步。

　　绯碧站在了马背上，回头看着眼前的黑夜。然后伸出右手，掌心向前，缓缓将五指张开。

　　“风！”

　　她大喝一声。

　　立时狂风骤起，夜鬼被吹成碎片。阳光重新落了下来，照在苏浅清的脸上。

　　“绯碧，你……”步登云满脸讶异。

　　驱散夜鬼的方式有很多种，这一种不算是什么高深的法术。

　　可是绯碧不应该会的，她早就不能修行了……

　　“怎么？”

　　绯碧低头，看向了她，一瞬间似乎有杀意在眼眸中涌动。

　　“没、没什么。”步登云被吓到了，低下头紧紧地抱着苏浅清，慌乱地摇头，“没什么。”

　　绯碧没有理她，看了眼渐渐平静下来的苏浅清，又抬头去看马车后面的大道。

　　路面上竟聚集了不计其数的夜鬼，向着她们奔腾而来。

　　驱散夕阳，吞噬万物。

　　下一章时光飞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