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天》傲汝

28、南启城

　　一身青衣的女子坐在行驶的马车里，已经渐渐显露出成熟的脸上，却还满是幼稚的好奇。

　　苏浅清正戳着眼前的一团黑雾。

　　指尖伸进去就像被切掉了一般，完全看不到一点，但把手指抽出来，却又是完好无损的。
　　把黑雾抓起来放在一只眼睛上，那眼睛便彻底失明，什么也看不到。
　　点燃一根蜡烛，将火焰放进去，光芒便瞬间消失，漏不出一丝一毫。再拿出来，火焰却并没有熄灭，依旧在微风中轻轻颤动。

　　像是一小片黑夜，能把一切都掩盖。

　　“这就是暗鬼？”苏浅清对着鸡蛋大小的黑雾比划了一下，“好小啊。”

　　坐在她身边的步登云便笑了一下，“暗鬼确实很小，不像十几年前我们来南启城时遇见的夜鬼，每一只都能把方圆几丈全变成黑夜。”

　　不过暗鬼虽小，却比夜鬼厉害多了。

　　“十几年前我们来过这里？”苏浅清掀开帘子往外看，头上的银铃暴露在风中，发出急促的声响。

　　外面的景色并不特别，但空中的白云却和别处不同，在阳光下全都带着一道灿灿的金边。

　　似乎是有一点熟悉的感觉。

　　“那时候小殿下才七岁，应该不记得。”步登云笑着感慨，“现在小殿下都十八了，是个大人了。”

　　马车在此时停了下来，苏浅清便没再说话，出门跳了下去。

　　南启城在北境边界，地处偏远。大约是很少见到苏浅清她们这样的修士，都远远地打量着。

　　但当云鹿也从马车里窜出来，跳到苏浅清肩上时，那些人脸上的好奇却在刹那间变成了厌恶。

　　这下换苏浅清好奇了。她摸摸云鹿的爪子，悄悄去听那些人的窃窃私语。

　　“……就是因为她？”

　　“对。我记得就是一个绿衣服带着一只云鹿的女孩儿，现在长大了吧。”

　　“哈哈，”有人嘲讽地笑了几声，“人长大了，不知道胆子长大了没有。”

　　“十几年前被夜鬼吓哭了，就让陛下把整个南启城的夜鬼全杀光了。没了夜鬼，暗鬼就全来了！暗鬼害死了多少人？真想问问她赔不赔那些人命！”

　　“嘘！轻点儿声。”有人提醒她，“她看过来了。”

　　“……”

　　苏浅清听到一半，没忍住微微转头，那些人便纷纷散开。

　　“你听见了吗？”她便回头去问步登云，“她们说的是什么意思？怎么回事？”

　　“当然听见了！”步登云却笑道，“陛下对小殿下可真好。”

　　“啊？”苏浅清没想到她这么说，愣了一下，等她解释。

　　“小殿下忘了那时候被吓成什么样了，要不是陛下及时赶来，小殿下都要吓晕了。”她道，“我还以为陛下只是把夜鬼驱散了呢，都不知道陛下居然把整个南启城的夜鬼都杀光了。”

　　“陛下是希望再也不会有任何东西能吓到小殿下呀！”

　　步登云一脸羡慕。

　　要是陛下对她能有对小殿下的万分之一就好了。可惜十几年了，陛下都没多看过她一眼。

　　轻轻地叹了口气，抬眼却见苏浅清的耳尖上带了一点点红色。她便不知怎么的，愣了一下。

　　小殿下已经长大了……

　　苏浅清只是想起自己偶尔被黑夜吓到时丢人的样子，有些尴尬。她捏了捏耳朵，又问：“所以她们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暗鬼和夜鬼有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虽然看起来好像除了一大一小便完全一样。”步登云回神，向她解释，“听她们说的，应该是南启城原来一直被夜鬼占据。夜鬼不伤人，还会驱赶其它意图闯入领地的鬼怪。”
　　“后来陛下把夜鬼除尽，跃云山的暗鬼就慢慢占领了这里。”

　　想起那些人所说，苏浅清便继续问：“暗鬼会杀人？那师尊为什么直接就把原来的夜鬼都杀光了？”

　　师尊应该能预料到附近其它鬼怪的趁虚而入才对……

　　“夜鬼伤到了你，陛下为你报仇怎么了？”步登云知道她在想什么，“害人的是暗鬼，她们倒是怪暗鬼去啊！而且陛下现在还又亲自来帮她们除暗鬼了呢。”

　　说着说着，步登云又开始感慨，“陛下真好，当年看到你受伤害便没想那么多，直接让伤害过你的东西全都消失。”
　　“前些天知道南启城被暗鬼占据，又在覆雪宫那么繁忙的事务里硬抽出时间，亲自过来。”

　　“明明这些暗鬼随便派些人来就足够对付了，陛下可能也是心有愧疚吧。”步登云略微脸红地说，“但陛下又没做错什么，就是太心善了。”

　　苏浅清便被她说服了，甚至被她说得有了些隐隐约约的欣喜。

　　不管夜鬼暗鬼，反正都是訞魔鬼怪，师尊除害，当然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何况师尊是为了她。

　　只是她忘记那时候的场景了，便又去问步登云，想要找回点童年记忆。

　　“那时候夜鬼遮天蔽日，就算知道它们没什么害处，也难免恐惧。我拿它们没办法。可陛下过来，只轻轻挥了一剑，数不尽的夜鬼便在刹那间消失。陛下站在夕阳下，像神仙一样……啊，不，陛下早就修炼成仙了，本来就是神仙……”

　　苏浅清一边听着，一边幻想。抬头看见幻想的人出现在眼前，便拍了下步登云的背，拉着她跑了过去，“师尊！”

　　木牧也看见了她，便停下脚步等着，笑问：“怎么来得这么迟？”

　　“路上看到了暗鬼，就停了下来。”苏浅清走到他面前，放开步登云，把另一只手里的暗鬼给他看，“阿周帮我抓了一只，耽误了一点儿时间。”

　　身后阿周正骑马而来，听到苏浅清的话，便立刻下马走来，行礼道：“陛下。”

　　“我看小殿下特别好奇，就抓了一只给小殿下玩儿。”他笑道，“抓到的时候就已经把它弄到半死了，不会让它伤到小殿下的。”

　　“嗯。”木牧听他说完，也只是看了他一眼，又继续去看苏浅清，伸出手道，“给我吧。”

　　“万一暗鬼到你眼睛上，又要把你吓哭了。”他低头，看着比自己稍矮一些的苏浅清，笑道，“大庭广众，你可又要丢人了。”

　　“我才不会被吓哭呢，我都十八了……”苏浅清撇了下嘴，“就算吓哭了，师尊你帮我挡着嘛……”

　　正和木牧说话，余光却见他身后一个女子一脸鄙夷，眼睛看着自己，和身边的人无声地说话。

　　说的似乎是：“……跟个智障一样。”

　　这女子看起来有几分熟悉，但苏浅清并不认得她。

　　……却莫名地讨厌她。

　　于是便微微皱眉，立刻对木牧道：“师尊你看，她刚才瞪我！”

　　木牧便回头看了一眼，“素商？”

　　一边挥手叫素商走开，一边又回头对苏浅清笑道：“谁叫你这么大了还撒矫告状呢，像个小孩一样。”

　　像个小孩一样。跟个智障一样。

　　以前木牧也这么说，但苏浅清现在听见，却差点儿以为木牧是在骂她。

　　“她叫素商？”苏浅清看了木牧一眼，又转头去盯着那女子。就见她走到了另一个女人面前。

　　那女人长得比木牧高一些，身上蓝色上衣被裁掉衣袖，露出一双肌肉结实的手臂。头发只有半寸长，满脸写着冷漠。

　　这个蓝衣女人也很熟悉……

　　苏浅清一边想着，一边伸手把暗鬼交给木牧。

　　才刚松手，暗鬼却突然冲了出去。

　　就好像忍了一路，终于找着了机会似的，眨眼间便窜了老远，连木牧都没有反应过来。

　　但跑出去几丈的距离后，却又忽然停了下来，一动不动。

　　苏浅清想上前去看看，只走出一步就被木牧拉了回去。

　　“小心。”

　　话音刚落，无数暗鬼便在一瞬间从砖墙地底钻了出来，以肉眼难以看清的速度来回乱窜。

　　像黑色的雪花被风吹动，纷纷扬扬地四处飘洒。

　　在木牧身后站好，忽然听见阿周一声痛呼。苏浅清探头出去，便见他捂着右手，衣袖已经裂开，露出被啃掉一大块骨肉的手臂，鲜血直流。

　　那些暗鬼飞速地飘动，一些扰人视线，时不时忽然紧粘在双眼上，另一些便趁机攻击。只几个呼吸的时间，已有不少人受伤。

　　好在在场的都是修士，没多久便调整过来及时应对，把暗鬼都驱赶了出去。

　　苏浅清始终站在木牧身后，取出玉笛来也没能用上，干看着其她人混战。

　　忽然又听木牧回头对她说了一句，“留在这里别乱动”，然后便见他持剑走到了最前，面对着暗鬼云集之处。

　　没有看清他如何动作，只看到剑光闪动，分成一片片的光斑，与暗鬼一同湮灭。

　　霎时便有一大半暗鬼消失。

　　剩下的在空中停顿了片刻，似是感受到危险，也立刻四处逃窜，又钻回了砖墙地底之中。

　　木牧便回头，看也没看其她人一眼，只对苏浅清笑道：

　　“好了。没事了。”

　　好厉害。

　　苏浅清便又想起步登云说的，十几年前木牧一剑驱散满天夜鬼的样子。

　　好像想起来了一点点。顶天立地的人站在那里，看着马车后面无穷无尽的夜鬼，伸出手来，召唤出一阵狂风。

　　破开黑暗，带来光明。驱散苏浅清的恐惧，让她无比的安心。

　　……可是怎么想不起来师尊拔剑的样子呢？

　　正想着，又看见一个十分眼熟的女子匆匆赶来。一来就先看素商她们，见两人好好的，才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这边无事，可隔着一面墙的另一边，突然传来老人慌张的声音：

　　“阿昭！阿昭！你怎么了阿昭？！”

　　“快来人啊！阿昭被暗鬼打了！快来人救救阿昭！”

　　苏浅清便将目光收回，皱眉看向木牧。

　　木牧也眉头微蹙，带众人绕过小巷，敲响了老人的房门。

　　门一开，便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