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绝症患者的故事》顾慎川

90、好得很-10

　　徐梦蝶找不到那两本书了，她上个月从图书馆借了十本书，但她翻遍了整个房间，也只能找到八本从图书馆借的书。

　　她在公众号上查看自己的借阅记录，发现自己丢失的两本书是《乞力马扎罗的雪》和《女孩之城》，她没有阅读这两本书的记忆，那就意味着，这两本书很可能根本没有来到过出租屋。

　　到底去哪里了？

　　徐梦蝶绞尽脑汁地回忆从那天从图书馆借书的事情，她记得自己在新书速递的书架前挑中了五本书还是六本书，又从别人归还的书籍里面看中了几本，凑够十本书后，她就去自助借书机借书了。借完书之后，她真的把所有书籍都塞进了自己的帆布包中吗？徐梦蝶努力回忆那一份肢体动作，可她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想不起来意味着没有全部塞进包里？还是仅仅意味着她不记得这件事了。徐梦蝶又到了，那天她为了省钱，借完书后是骑共享单车回出租屋的。图书馆距离出租屋仅有四公里的距离，骑车不过半个小时，搭公交也是半个小时，搭公交还要两块钱，徐梦蝶很轻易地就做出了骑车回来的决定。

　　她将包放在共享单车车头的时候，确认拉链拉好了吗？好像没有，在骑车的路上，是不是有两本书掉出来了，而她丝毫没有注意到呢？毕竟那天的太阳有点大，眼睛有些睁不开，骑在人行道上又很颠簸，她感到疲倦，根本分不出多余的精神留意车头。

　　可一本书的重量也不轻，掉出来不可能毫无动静吧，如果发出了“哐当”一声，那么徐梦蝶认为自己肯定是可以听见的。会不会是她根本没将那两本书塞进包里，所以她才找不到呢。如果她将书带回了出租屋，那么无论如何，书都不会不见的。

　　追究原因显得很多余，而且没有用，重要的是如何去解决问题，徐梦蝶去网上搜索“弄丢了图书馆借的书应该怎么办”，底下出来了很多答案，但大体不过两种方法。

　　一种是直接去图书馆跟工作人员说，然后原价赔偿，一般还得多赔一定数额的加工费。

　　另一种说买一本一模一样的书，然后还书的时候去人工服务台说明情况，再赔付每本书的加工费就可以了。

　　徐梦蝶觉得第二种方法好一些，因为买书可以不必原价买，上网买书很少会有原价的，第二种办法会省一部分钱。但她不放心，还想再咨询一下工作人员，于是她找到了该图书馆的热线电话，拨了过去。

　　“您好？”

　　“请问是南城图书馆吗？”

　　“是的，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吗？”

　　“是这样的，我好像弄丢了图书馆的两本书，但是我不确定是不是落在图书馆了，没有带出来。所以我想请问一下，你们可以帮忙找找这两本书吗？”

　　“请问您的读者证号或者身份证号是？”

　　“4……”

　　“请问丢失的书籍是哪两本呢？”

　　徐梦蝶说出了书名。

　　“好的，我已经登记了情况，这几天会帮您找找这两本书，如果找到的话，我们会在一周之内给您反馈。如果一周之内没有反馈，就说明这两本书已经不在图书馆里面了哦。”

　　“好，请问如果找不到这两本书，是可以买两本一模一样书籍的还回去吗？”

　　“是的，切记书籍的ISBN号一定要一样哦。书籍买回来之后，还要收取每本书十块钱的加工费。”

　　“好的，我明白了。谢谢。”

　　“不客气，请问还有别的疑问吗？”

　　“没有了。”

　　“好的，有消息会第一时间通知您哦，祝您生活愉快。”

　　……

　　挂断电话后，徐梦蝶立刻上网搜索同ISBN号的书籍，查看他们的价钱。还好，算上二十块钱的加工费，也不过是七十块钱而已，徐梦蝶松了一口气。

　　如果那两本书掉在了路上，被别人捡了回去看，徐梦蝶就当是做慈善好了。她最怕的是书籍掉在了路上，但是被人捡走当废品卖掉了，美妙的文字和动人心弦的故事跟廉价的废品画上等号，那是多么让人痛心的一件事啊。

　　徐梦蝶等了一周，没有等到图书馆的电话，她就知道没有希望了。她下单了那两本书，决定接下来的一周少吃一些，将七十块钱省回来。但徐梦蝶没有太过懊悔，她已经很久没有试过拆新书的感觉了，她很喜欢给图书撕膜的感觉，她并不会白白付出七十块钱……而且，她还可以看崭新的书籍呢！

　　人总是要学会安慰自己，学会与无法改变的情况自洽的。

　　等书籍到货后，徐梦蝶很快就看完了两本新书，在一个既不需要透析、也不需要做兼职的日子里面，她来到了南城图书馆还书。

　　她对服务台的工作人员说自己把书弄丢了的时候，工作人员没有表露出一丝一毫的惊讶，应该是因为总是碰到这样的读者，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事情了。徐梦蝶也维持着平常心，这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丢东西一点也不可耻，丢了人格才是可耻的，她只需要正常走流程赔钱就可以了。

　　付完二十元的加工费之后，徐梦蝶还是来到了二楼，她还是想要借书，但这一次，她不会再允许自己弄丢一本书了。她太穷了，徐梦蝶心想，她不能总是在这种没法维持温饱的事上花钱，所以这样的事情，发生一次就够了。

　　徐梦蝶又借了十本书，借完书之后她数了很多次，确认包里有十本书之后，她才将帆布包的拉链拉上。她拉上拉链之后，又有些不放心，所以她又将拉链拉开了，再次清点了两遍数量之后，才将拉链合上，小心翼翼地将包拎了起来。

　　这回她也没有再骑共享单车了，而是老老实实地搭了公交，两块钱而已，总比七十块钱便宜，徐梦蝶这样想，才不会心疼本可以避免付出的金钱。

　　她有的时候会觉得，自己真的是无可救药了，斤斤计较是她身上最好的形容词。无论是得绝症前还是得绝症后，她都是这样的人，穷刻在了眼睛上，省埋在了心底，对钱的谨慎是她的武器，也是困住她的陷阱。

　　直到下车的时候，徐梦蝶还在想这件事，她想这件事想了很多年了，她知道想了也没有用，有些事情不是想了就可以改变的，但是她也没法让自己不想。也许不思考就不会那么痛苦，可是不思考……她便很难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她是愿意思考的，哪怕那会给她带来痛苦。

　　十本书是挺重的，徐梦蝶慢慢地走着，提着的东西拉着她往下坠，形成了一个相互的力量。这跟她的绝症也很像啊，谁能想到，居然是绝症引发了她更加剧烈的生存欲望，在得了尿毒症之前，徐梦蝶总是把死挂在嘴边，贴在心上，她认为自己不害怕死亡，可她只是天真罢了。得了尿毒症之后，她无比想要好好活着，再活久一点，活到跟太阳比命长。

　　离出租屋还有一百米的时候，徐梦蝶眼前有黑影一闪而过，接着就是“哐当”一声，一个小花盆在她面前摔得四分五裂。徐梦蝶呆滞地戳在原地，她往上看，不敢想象如果她刚刚走快了一步，这个花盆砸到她的头上，她是否还能活下来。

　　如果她刚刚走快了一步，说不定现在的她就已经死掉了。

　　徐梦蝶不会再受尿毒症的折磨，她会永登极乐，再无烦恼。或者世上根本没有灵魂这种东西，她会消失得彻彻底底，苦和乐都没法侵蚀她。

　　怎么没有人探出头来？没有人为此而道歉呢？

　　徐梦蝶无法理解，徐梦蝶不能容忍，徐梦蝶拿出手机，干脆利落地拨打了110。

　　警察很快就来了，但是因为这个地方刚好是监控死角，而这栋楼有二十多层，所以他们也查不出来，这个花盆到底是从那一层楼被扔下来的。

　　徐梦蝶闷闷地问：“不能查指纹吗？”

　　警察说：“……不能。”

　　徐梦蝶想，到底是不能？还是没有必要呢？毕竟在这件事里面，没有造成任何的人员伤亡，也没有造成财产损失，没必要如此小题大做，是吗？

　　徐梦蝶能说什么呢？

　　她抱着沉甸甸的十本书，担惊受怕地回到了出租屋，她安慰自己，应该觉得庆幸吧，毕竟没有砸到自己的头上啊，真幸运啊，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