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9世纪钓金龟婿》麦米晶子

18、第 18 章

　　南希把刮得干干净净的燕麦粥碗放到床边的桌子上，另一只手握着铅笔在袖珍笔记簿上写字。

　　我为什么要答应呢？

　　思想上的波动显然让她回味无穷，尤其她糟糕的傻笑和寒酸样的衣服，这并不是难以理解的事情，当男人的衣服远远地跨过某条界线的时候，再精通搭配之道的女士也会有一种相形见绌之感。

　　那身成套的格子西装，搭配同款亚麻色的猫眼石袖口，还有被擦的发亮的软底皮鞋，使南希觉得有些难过。

　　南希的脸又红又热，她翻了个身，把笔记簿瘫在自己脸上，她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好吧，其实是大多数女孩子都会做的选择也说不定。

　　南希已经本能地意识到，这是一个很危险的事情。

　　我知道这样不对，但这个主意来的并不突然，你能明白吗？

　　南希把笔记簿从脸上揭下来，继续写道。

　　我想把这件事画上句号。就像乔·迪马吉奥不可能回来当渔夫，我也不可能像那些带着鸵鸟毛宽檐帽子、鸡心项链，穿着水钻晚礼裙的女士们一样。因为我们不一样。

　　她把笔记簿合上，把穿在脚上的羊毛袜子脱下来丢到床脚，穿着软底鞋走到行李箱前。

　　好吧，今天是充满变化的一天，南希把行李箱打开，准备用取出报纸卷起来的圣经，因此她需要一些和自己的对话。

　　行李箱里面放着她的护照，看着护照上的邮戳，南希放任自己的思乡之情占据自己的大脑，船头撞击海浪的声音很响，她眼前出现了圣地安列斯，他站在船头把鱼钩丢下去，银色的小金枪鱼就像子弹一样投掷进海里，她或许短暂地认为这是真实，因为每一个动作都无比流畅、牢固、无懈可击。

　　她从未预料过现在发生的事，发动机沉闷地发出动静，汽笛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轮船开始震颤抖动，轰鸣的马达声吞没了她的思绪。

　　南希看着护照上夹的那张薄薄的医学证明，把指甲锉从包里取出来，开始缓慢地把指甲锉得圆润平整。

　　今天也许是糟糕的晚上，但明天仍然是新的一天。至少自己要好好注意，不能被这滑稽的事情打倒，从而接受彻底的医学检查，她可浪费不起时间和金钱。

　　南希把指甲锉完，认认真真地盯了好一会儿，看着手上不光滑的老茧和因为长期撕裂而迟迟得不到愈合的伤疤，南希叹了口气，又把手给放下。

　　↗

　　明天就回到目的地，到达她手提包里那张即将生活和工作的地址，南希的紧张情绪又浮现上来，这种未知和不安长期偶尔才出现在南希的脑海里，她对于和它们打交道还显得有些陌生。

　　偶尔，自己荒诞、粗鲁、凭借本能行动的事情就像一条鱼饵一样浮现在自己面前，南希努力让自己不上钩，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懊恼是绝对的，爱德华和牧师先生的话又像灭火器一样，很快让南希没有了当初愤怒的情绪。在难得的清醒时分，她又在回忆自己是否做得有些过火？

　　但很快她就不这么认为了。

　　本来她应该下船后就与史密斯夫妇分别，会有忠实可靠的人把她带到一位孀居太太出租的屋子里。这位可怜的女士是天使的宠儿、美德的代名词、也是一位忠实的基督教徒。她很乐意将自己的屋子出租给品德高尚的女孩儿们，从而赚取一笔开销供养自己和自己的孩子们。

　　史密斯夫妇曾经用很恳切地口吻告诉她这位女士是多么仁慈和蔼，将用母亲的心对待她。

　　但是。

　　事实就是这么可笑而滑稽，她没有被拦在边检口岸上，被什么说不清的眼病还是什么莫须有的咳嗽拦下，而是遇到了一起抢劫。

　　这比让她停留在隔离区接受检查还要令人难过，她除了贴身存放的笔记簿、几美元现金和一个黄铜弹簧小包以外，别的什么也没有剩下。

　　她是否应该感谢，因为自己刚从检查口出来，所以还没有来得及把护照塞进手提包，这张护照免于抢劫犯的光顾？

　　更难过的是，无论是史密斯夫妇留给她的地址、抑或是推荐信，都已经随风而去。她现在不过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可怜虫而已。

　　南希靠着栏杆，看着一个妈妈牵着小孩从她面前走过，小孩手里拿着一颗甜美诱人的苹果，只被咬了一口就被丢弃在地上。红彤彤的果皮依旧还是那么诱人，南希舔了舔干涸的唇角，竭力克制自己不做出什么事情了。

　　她盯着看了好半天，发现一只乌鸦飞快掠过！，地上的苹果这才消失不见。

　　南希有些失望地挪开视线，一栋红色砖房进入她的视线。

　　她擦了擦帽子上的尘土，又低头看了看鞋子，这才走过去敲门。

　　房东克里姆太太拉开了大门，她看上去一条圆滚滚的大肉虫，脖子和胸口的赘肉争先恐后地从闪亮缎面的红色裙子中挤出来，像一圈又一圈的甜甜圈套在她的肚子和大腿上，外面还罩了一件看上去很是轻薄的披肩。

　　她问是否有房子出租。

　　这位房东太太才终于低头看她一眼，“请进来吧。”

　　南希这才得以欣赏房东太太引以为豪的屋子，克里姆太太的心肝宝贝，靠着出租屋子，她在这座城市舒舒服服地生活了几十年。

　　某种程度上来说，她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房东，慷慨大方地为囊中羞涩的租客提供再廉价不过的房子，她从来不歧视任何一位付的起房租的租客，她接受妓女、工人、乡下人租她的房子，绝不像其他的房东一样带有什么偏见。

　　但如果你选择拖欠她的房租，那对不起了，她的慷慨大方和绝无偏见的大门从此对你关上，克里姆太太不和付不起房租的租客玩赊账的游戏。所有的行李，从衣服到鞋子、指甲锉到首饰，她毫不客气地据为己有。

　　什么？你说你要告她？

　　法律的大门什么时候对穷人打开过？

　　当然，克里姆太太遇到最多的租客，还是南希这样的异乡人，从外国漂泊而来的异乡人。她们和土生土长的美国人不一样，那种对大城市的畏缩和小心谨慎的态度就像刻在他们脑门上，除非在城市浸润多年，这块异乡人的招牌才会从她们头上摘下来。

　　“五楼有一间屋子，空了快一个礼拜，你要不要看一眼。”克里姆太太看了一眼南希窘迫的神情，“两美金一个礼拜，每个周一付。不包任何餐食，洗澡得去走廊尽头，那里有自来水可以用。”

　　南希松了一口气，跟着克里姆太太上了五楼。

　　克里姆太太的房子一共五层，一楼除了餐厅、公用客厅、还有一套小小的起居室，被租给了一位长期租赁的母女。半地下室则是厨房，还有仆人们睡觉的地方。二楼是几间舒服的大套房，克里姆太太住着最大的一间。而五楼则是小单间，被精明的克里姆太太租给了没什么钱的年轻人。

　　除了全套的家具，一间屋子窄小的令人转个身的机会都没有，南希看着斑驳的墙纸裂成带斑点的流苏纸片，心里狠了狠，“可以。”

　　“不过你得先付钱，我不接受赊账。”

　　南希的脸涨得通红，她从小包里取出两美金的纸钞，问克里姆太太附近是否有合适的工作。

　　“你想在这里找工作？”克里姆太太脸上毫不诧异，“那你得去碰碰运气了，我听说这边的工厂不大爱招女工。”

　　南希的心冷了冷。

　　“不过，我听说百货公司在招人，但是我说不准什么时候开始，也许下个礼拜、也许下下个礼拜，我说不准，只不过……”克里姆太太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露出一副迟疑的脸色，“她们只要年轻、漂亮、富有智慧的姑娘，你也可以试试。如果不行，我听说有一家杂货店也在招人，就是老板太苛刻，一周只有五美金的薪水。”

　　“如果您愿意帮忙的话。”南希干巴巴地说，“再感激您不过了。”

　　南希挤不出什么赞美之词，克里姆太太也全然不在意，反正她赚到了钱，就等于自己赚到了钱。

　　克里姆太太告诉她，招工的罗丝杂货店在大街尽头的拐角处。

　　“她是一个脾气坏的不折不扣的家伙，除了心肠还没有坏掉，别的都不好。她看不惯我，我也看不惯她对别人指指点点的作风。”克里姆太太毫不客气地对这位罗丝小姐做出评价，“我想也许就是她这样的性格，所以上帝才保佑她永远地做一个老处女。”

　　克里姆太太辛辣的讥讽让南希不知所措，但南希意识到自己没法拒绝这么份工作，所以她一直沉默着。

　　“她气走了不少人，也许你真的能在那里做一段时间也说不定。”克里姆太太最后做出评价，又重复了一遍，“不管你去做什么，每个礼拜一我都要收房租，你明白吗？”

　　南希发现，克里姆太太说起话来，每一句都离不开钱，这难道就是大城市的生活原则吗？

　　南希先去了罗丝杂货店，涂着绿漆的窗户使劲勒着透明的玻璃，凑近看会看到细腻的小气泡，还有被扭曲的人影。

　　一个穿着黑色裙装的女人在店里忙忙碌碌，她正忙着给这个顾客切几片咸肉，又忙着给黄油称重，南希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真抱歉，我等一下给您装糖。”罗丝小姐拿歉意的目光对着面前的客人道歉，手里一刻不停地把玻璃柜门里放着的圆面包拿出来切片。

　　现在好像不是合适的说话机会，但南希不愿意离去，她拿眼睛四处环视了一下，把客人遗失的糖果捡起来递给她。

　　罗丝小姐这才注意到她，她看上去就不像是来自己店里买东西的客人。

　　南希安安静静地等待罗丝小姐忙完，这才上前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你？”罗丝小姐有些不屑，“你知道怎么用切片机和秤盘吗？背的下来价目表吗？知道怎么恰当地称呼每一个客人吗？能搬得起一百磅的白砂糖袋吗？”

　　罗丝小姐就像机关枪一样不停发射子弹，南希盯着她的眼睛，很诚恳地说，“除了能搬得起东西，其他我都不会。”

　　罗丝小姐从鼻头发出一声嗤笑，抬起下巴示意她把门口那麻袋的面粉搬进来。

　　当看到南希毫不费力地放在她指定的位置上，她的下巴几乎快要跌到地上。

　　“是嘛？好吧……”罗丝小姐有些语无伦次，“既然如此，那你就留下来吧。”

　　“每周五美金，午餐可以在我这里吃一顿，现在你就可以开始工作了。”罗丝小姐说，“不过你得有一身好看点的工作服，你得自己去买，这个我是不会付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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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