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9世纪钓金龟婿》麦米晶子

19、第 19 章

　　南希靠着桃花心木椅背打了个哈欠，早上七点的弥撒对她来说，还是太早了些。

　　罗丝小姐的杂货铺，星期天也开业。这听上去可真是不可思议，礼拜天也需要干活让南希大吃一惊。这下她了解为什么罗丝小姐非得再找一个人不可。

　　当然，罗丝小姐的杂货铺显然有着非常优质的产品，乳酪是从附近的农场送来的最新鲜的、手工制造的新鲜纯奶油、盒装的新鲜奶油、畅销的沙丁鱼罐头、进口大盒装冰激凌、印度公司批量采购回来的茶叶……

　　这样优质的产品，罗丝小姐只愿意买给她喜欢的顾客。

　　就像她墙上粘贴的价目表，最抬头的永远是熟火腿和咸肉，而购物清单里一直写着价目表前面的商品的顾客，罗丝小姐就像装上雷达了一样能迅速找到。

　　“请给我这个。”南希看着眼前戴帽子的矮个子女人掏出的购物清单，正预备从墙上的搁板上取下咸肉。

　　罗丝小姐拦住了她。

　　“加德士夫人，你想要来点什么？”罗丝小姐很热情地招呼另一个客人。

　　“嘿！我是排在她前头的。”矮个子女人说。

　　“我想你也许搞错了。”罗丝小姐轻蔑地扫了一眼她的购物清单，“这里的咸肉不卖两片。”

　　这一切都让站在柜台后面的南希十分难堪，她抠着从店铺里买来的价值一元三十美分的工作服，试图忽略掉眼前发生的事情。

　　罗丝小姐继续说，“南希，快点，按照这位夫人的清单拿东西。”

　　南希接过黄色的便签纸，加德士夫人要十磅的咸肉、五磅火腿、三磅黄油、一打沙丁鱼罐头、一打蛙鱼罐头、还有一瓶三明治酱和两包糖。

　　“来一点加利福利亚橙吗？昨晚刚运过来的，又新鲜又漂亮。”罗丝小姐推销着商品。

　　南希知道她在撒谎，送橙子的船是礼拜三到的港口。

　　她不安地用秤盘包了一磅的糖，一旁的加德士夫人被她说动心了，也要了一网兜的橙子，罗丝小姐亲自秤的。

　　罗丝小姐亲自检查南希写下的价格，等南希算好之后，她再核算一遍，才允许南希找零。

　　偶尔，南希算漏了价格，罗丝小姐就会以一种极其忍耐的目光打量她，用施舍般的动作划掉错误的数字，干笑着让南希去柜台那边把黄色沾纸换掉，她亲自在收银台找零。

　　南希把粘满苍蝇的黄色粘纸卷起来，用报纸包起来丢到垃圾桶，她把报纸团投进垃圾桶的动作看上去很有几分泄愤的样子，但当她重新打开一卷黄色粘纸的时候，她又成为了罗丝杂货店里的店员南希。

　　她每周只能拿到五美元的周薪，好吧，有两美元是她替房东克里姆太太保管的，用三美元在这里生活，显然是非常窘迫的。

　　罗丝小姐提供一顿午餐，午餐出现的成员除了不太新鲜的面包、一片像纸一样薄的咸肉、不新鲜面包屑做的布丁，偶尔还有因为天气原因融化的糖果。

　　她们的店虽然七点后开门，但是没有早餐，罗丝小姐也不吃。

　　南希暗自腹诽，只是动嘴当然可以不用吃早餐，她可是一来就要搬重达几十磅的面粉，面粉在这里总是额外畅销，不少饭店很喜欢罗丝小姐出售的面粉，她有时还得负责送过去，为此还能得到一些小费。

　　南希用这些小费买烤土豆和热乎乎的带汁鳗鱼布丁吃，吃得把手指舔得干干净净才愿意回来。

　　罗丝小姐并不知道这些，因为在南希还没有来之前，她从来不送货上门。自从南希可以替她送货，她的顾客又多了不少。但她从来不提这回事。

　　老实说，房东克里姆太太也没有想过她能干这么久。南希自己也没有想到过，除了最初窘迫生活不得不找一个工作，还能坚持干下去也是因为罗丝杂货店离港口很近，而且她能时不时出去送货，她还打算把之前偷窃她东西的人找到，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可她一连待了一个月又三个礼拜，这些人的影子都没有撞见。这段时间，她付了十四美元的房租、一美元三十美分的工作服，南希不用煤气灯，自然也用不上煤气，她只付了水费，零零总总算下来，她只攒了十五美元三十四美分，那些分币是她收到的小费一个子一个子攒出来的。

　　每每夜深人静，南希看着她这间丑陋得毫无生机的屋子，穿鞋走在破损得很严重的地毯上时，能听见鞋子咯吱咯吱的声音。

　　南希这时会无比怀念自己那双轻便拖鞋，那只行李箱，那张写上她未来的地址。她对目前的生活只有一种虚情假意的敷衍，早就忘记自己当初许诺过，自己来美国不过是为了赚出一份汽艇船的费用。

　　那张遗失的地址给了她一种诡异的安慰，正是丢失了它，所以自己才沦落到这种地步。她一动不动地坐在安乐椅上，看着一尺宽的穿衣镜前的自己，大吃一惊。

　　几个月前还在湾流生机勃勃的她，现在只是一个坐在套着破烂织锦套的沙发的脸色苍白的姑娘，她的力气虽然还在，自信和勇气却是从下船开始一点一点消失，就像被小偷偷走一样。

　　克里姆太太的五楼，住满了像南希这样的人，她的旁边之前住一对姐妹花，据说是从某个妓/馆出来的，她们几周的时间，很快从五楼搬到四楼、三楼、二楼的套房，随着不停地搬家，房租价格也水涨船高。

　　南希疑惑于她们财富增长的速度，要知道她们刚成为邻居的时候，还是窘迫地借了南希的钱才勉强付上房租。

　　当南希听到房间里传来她们发出一阵又一阵毫无节制的□□笑声、“嘎嘎”摇骰子的声音、和猫儿般悲惨的嚎叫，这一切都让她无所适从。

　　当她去讨要这对姐妹欠自己的一美元的时候，姐姐嘟囔了一句，从镀金盘子里随手丢了一枚硬币给她，南希弯腰接下。

　　就那定格的一瞬间，南希想起很多，比如说罗丝杂货店墙上的价目表，只有最尊贵的商品才有权利享受她们最好的待遇，罗丝小姐会把它们放在玻璃橱柜里面，广而告之地展示，她对待商品就像对待顾客一样，只有有钱的顾客才能受到她尊重。

　　南希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想起罗丝小姐，也许是她们对待钱的方式从骨子里刺痛了她。对待人的方式并不取决于你有多善良，而是财富的累积，这样世俗的金钱观也许就是流淌在这里所有人的基因吧。

　　很平常的一个早上，南希照旧去罗丝杂货店，罗丝小姐每天都非常准时，她要盯着工人装卸过秤。

　　南希自觉地换上工作服，把堆起来的商品一件一件地搬进去，罗丝小姐还得叮嘱她一句小心不要弄错地方了。

　　等她们理好货，就等着客人上门，礼拜一的生意总是差了一些。这时，南希看见了她的领居穿着一套看上去就很是昂贵的丝绸长裙。

　　罗丝小姐不屑地撇了撇嘴，用非常傲慢地语气说，“这就是你们那里的伯克利小姐。”

　　伯克利姐妹的花名在这里十分出名，罗丝小姐最讨厌这样的人。但是当她们走进来，罗丝小姐立刻换上了一副十分热情的面容为她们介绍袋装的太妃糖和巧克力。

　　伯克利小姐毫不犹豫地买下，罗丝小姐冲着她们的背影轻蔑地笑了笑，“不愧是那种地方出来的。”

　　这种变脸招数初时让南希大开眼界，自觉自己没有这样变色龙的本事，但很快又进来一位顾客，罗丝小姐只用眼睛看了看，便不动神色地退到了柜台后面。

　　“要五美分的黄油硬糖。”穿着工作制服的女人说。

　　南希看了看罗丝小姐的表情，准备告诉她罗丝杂货店从来不兜售二十美分一下的糖果，罗丝小姐雷达般的眼睛即使藏在厚厚的镜片下也似乎闪动了一下。

　　“你是巴尔托百货公司的吗？怎么跑到这边来了。”罗丝小姐问。

　　南希的心给铁锤砸了一下，她听见那位女郎回答，“是的，女士。”

　　罗丝小姐很快给她秤了黄油硬糖，并问候了一下她几句天气。

　　南希看着女郎远去的背影，某些潜藏的回忆死灰复燃，一下子就激起她过去的计划。

　　“我想，我也得秤二十美分的黄油硬糖才行。”罗丝小姐用一副看怪物的样子看她，南希从来不在店里消费任何东西。

　　她继续解释，自己新来的邻居很喜欢这里的黄油硬糖。

　　罗丝小姐这才满意地点头，“看来租住克里姆那家伙屋子的人，也不全是毫无品味的家伙嘛。”

　　南希自己去秤了糖果，从工作服里掏出二十美分，在罗丝小姐的注视下放进了收银台的抽屉里。

　　她把包装纸的封口捏得扁扁的，生怕硬糖撒出来，她也不敢塞进自己怀里，担心温度会使它融化。

　　每个工作日的十一点，南希得去送一趟货，地点离巴尔托百货公司很近。她送完货，在金碧辉煌的门口踱步很久也不敢上去，直到看见熟悉的制服，这才上前问，“请问卖花边的莎拉小姐在吗？”

　　“你需要我叫她出来吗？”被拦住的女郎一点也没有被打扰的不耐烦表情，她正嚼着菠萝味的口香糖，让南希觉得和她说话甜滋滋的。

　　“如果您能帮助我就再好不过了，事实上，我正想咨询她关于应聘售货员的岗位呢？”

　　“当然，事实上来到这里的姑娘谁不愿意做这里的职工呢。”她显然很是自豪，“不过，比起许多内在的东西，也许应聘最首要的是打扮呢！”

　　她突然不嚼口香糖了，乐滋滋地给南希介绍起来，“请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是内在很重要，但是外在同样重要。”

　　南希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布满灰尘的靴子，脸不由得涨得通红。

　　“你可以去救济商店、二手店那边看一下，那里也许有适合你的。”她继续说，“我现在替你把莎拉叫出来，你得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