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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春 ...

  •   转眼江离已经去了有小半年左右,刚开始赵寒英天天以泪洗面,于是每次饭后她经过书房的时候总是刻意停下脚步,希望能听到关于战事的一些消息,直到有一次午后,她撞见了前来拜访父亲的李修文。
      赵寒英恭恭敬敬弯腰行了个礼,说:“见过世子。”
      李修文刚准备伸手扶她,遂一想到这里是丞相府就讪讪地收回手,温声说:“寒英妹妹你我之间不必客气,想起在王村我们还一起喝茶赏花,怎么现在还变得生疏起来了?”
      李修文知道今日可能会在丞相府碰到她,特意沐浴焚香,换了她最喜欢的月白色锦袍前来拜访,这样打扮她一定喜欢。
      他抬头去看赵寒英,却发现对方一直低头垂眼看向地面,仿佛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眼底乌青,眼角发红,像是哭了一夜。
      “寒英,你?”
      赵寒英听到他这么问,连忙抬起头,整理了一下衣冠,不自然地说:“只是因为挂念北疆战事,并无其他。”
      李修文微微诧异,挑了挑眉,道:“前方战事顺利,相信不久王师就会凯旋,妹妹不必太过挂念。”
      赵寒英见他一副还有话要说的样子,说:“修文哥还有话要讲?”
      李修文摇了摇头,他轻笑说:“只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关心战事的世家小姐,有点特别。”
      赵寒英表情淡淡,看向窗边那盆开得正好的芍药,说:“有什么特别?我先是大宋的子民,才是丞相府的赵寒英。”
      她说完这句话,然后道:“修文哥如若没有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它正要转身,李修文叫住了她,慢吞吞的盯着她的眼睛说道:“刚刚在书房,赵大人提了一口我们俩之间的婚事···”
      赵寒英目光一凝,应激得后退了半步,厉声说:“修文哥哥,我们之间不能!”
      李修文一怔,问:“为什么不能?”
      赵寒英如实坦白道:“修文哥哥,我的心上人,他的名字叫江离。”
      李修文眼底不可置信,在脑海里搜索这个人,最终他回忆道:“是那个武状元江离?是王村那个穷小子江离!”
      赵寒英缓缓点头,眼神中带着执着和坚定,李修文冷笑一声,他慢慢靠近钟落落,嘴角噙着笑意,生硬又难看,他微微躬身低头,靠近钟落落的耳边轻语:“寒英,婚姻大事不是儿戏,父母之命应当遵从,你明白吗?”
      她从未见过李修文这副陌生的样子,曾经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此刻却迂腐的想用礼法束缚住她。
      赵寒英皱了皱眉,也许是这些天哭惯了,一行清泪竟顺着眼角往下流,她慌不择路地拉住李修文的衣袖,“是我错了,修文哥,但请你一定一定退掉这么亲事好吗?”
      李修文上下打量了她一遍,眼底再也没有一丝笑容,最终视线游移到她那双为江离哭肿的眼睛上,盯了半晌用略带遗憾的口吻说:“真让人伤心啊,寒英,记得小时候你常常跟在我身后,说要嫁给我当新娘子,怎么才过了十多年,就说话不算话了?”
      他这句话的语气实在凉薄,让人听了不由得心底发亮,随即李修文一点不留恋地甩开她的手,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北疆边境的游牧民族逐草而居,又擅长骑射,一旦到了夏天,有了肥美的草场补给,这些游牧民族个个骁勇善战,战事就处于焦灼状态。
      幸运的是,赵寒英收到了江离从前线传回的信,得到了他平安无事的消息,她开始放心下来,由于传信使一月一次,机会珍贵,两人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思念都倾注到那一方小小的信件里。
      这样的日子又持续了半年,今年年底一过,赵寒英就彻底满了十八岁,就到了要议亲的年纪,半年前和李修文一别,父亲也没再向她提过和李修文的婚事,她自然而然地认为这门亲事黄了。
      赵寒英看着窗外铺了一层薄薄的雪,北疆现在也许比金陵城更冷,过了下个月十五,她就要满十八岁了。
      她淡笑着提笔,这半年好似把所有想要说的话都说完了一样,她抬头看着窗外挂雪的梅枝,灵光一闪,推开窗户把那根梅枝折了下来,然后提笔在信上写下两句诗,连同梅花枝一起装在了信封里。
      刚装完恰巧碰见珍珠匆匆忙忙地进屋,赵寒英把信递给她,说:“把这封信交给传信使。”
      珍珠应了一声,但没出去,站在她身侧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赵寒英察觉到,说:“有话要讲?”
      珍珠神色忧虑,默了几秒,然后小心翼翼地说:“镇国公府今日派人前来提亲。”
      赵寒英手中的毛笔应声掉落,未干的墨水在地上打出一个黑色的点,她屏息几秒,目光移到那封信上,说:“你先去送信。”
      珍珠出去后,赵寒英坐在书桌前久久不能平静,父亲会答应提亲吗?
      不会,丞相府和镇国公府现在势如水火,虽然父亲对李修文颇为赏识,但也不会把她嫁给他。
      她这么想着,跳动着的心渐渐平复下来。
      然而她没有想到的是,丞相府最不缺的就是女儿,对于她父亲来说,女儿是一个巩固势力的最省力的工具。
      下午,丞相府和镇国公府结亲的消息就传遍的大街小巷,人人都称赞这是美事一桩,说她和李修文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得到消息的赵寒英捏着座椅扶手,久久不能平息,珍珠焦急地给她递水,并一遍一边用手给她顺气。
      等到她还没消化完这个消息,三天后,前线传来江离投敌叛逃的消息,皇帝震怒,下令全国通缉。
      三天前
      江离在军帐里看着地形图,这几天作战吃力,一是士兵大多数来自温暖的长江地带,极寒的天气让他们手脚都生出了冻疮,二是这几天不知怎么的,北疆似乎对大宋的战术了如指掌似的,这几天几乎是连连败仗,丢掉了三座城。
      过了一天后,他收到了赵寒英的信。
      江离平时指挥作战清冷淡漠,唯有收到赵家小姐的信时才会展露笑颜,这次信封轻飘飘的,拿起信封还能感受到一块硬硬的质地。
      寒英鬼点子多,写信抒情从来不走寻常路,一次能厚厚写二十多张,一次又变着法子地画小图给她,画面上勾勒的人物皆是俏皮灵动,于是他怀着好奇心拆开了信封。
      这次信封里是一截短短的梅枝,还有一张信纸,江离把梅枝放在贴身口袋里,然后缓缓打开信。
      上面只写了两句诗,是前朝诗人的诗。
      江南无所有,
      聊赠一枝春。
      她的字迹飘逸灵动,竟然和他的字有九成相像,江离捏着纸,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看了好久,夜晚他把信贴在胸口,安稳地睡过去了。
      不料,这竟然是他的断头饭。
      第二天一早,军帐迎来了从大宋赶来的传旨太监,李公公用尖锐的声音宣读了圣上的旨意,江离跪在地上久久不能接受,他甚至可笑地认为这只是一场梦而已。
      有人秘密举报他投敌叛国,还交出了他与北疆来往的密信。
      这怎么可能!?他一生为国,从未有卖国求荣的想法,更何况他还有爷爷和寒英,怎么会弃自己的家人于不顾?
      “江离,还不接旨?”
      公公递给他明黄色的圣旨,最后一句是,押送江离回京发落,这让他怎么能够接受?
      李公公见他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说:“江指挥使,我知道你有诸多委屈,可是有句话不是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吗?”
      圣旨不可违背。
      如果他没接这道圣旨?爷爷会不会有危险?还有寒英,都没来得及见她一面。
      于是江离一言不发地,屈辱地,接过了圣旨。
      他想,他江离无愧于心,回京定会有证据证明他没有投敌,圣上会明辨是非,一定会还他一个清白。
      于是江离被暂时关押在柴房,等待明天和宣旨太监一起回京。
      晚上,江离手里捧着赵寒英的帕子,又从口袋里翻出自己放着的梅枝,念在他认错态度良好,所以只是被捆住手脚,并未有人在一旁看管。
      江离一晚上无眠,于是他在三更天的时候敏锐地听见了门前看守倒地的声音,同时他看见帐外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把门帘掀开一个小缝,然后往帐中吹一阵阵迷烟。
      江离立马割开绳子,用手帕沾水,捂住口鼻贴着门,等到那个人进来时一掌拍晕了他。
      他没走多远,躲在一个山头远远地看着情况。
      过了没多久,一群骑马的黑衣人来到帐前,为首的那人让人去探帐中的情况,得到江离逃出来的消息后,那人冷漠说:“不能让江离活着回金陵城。”
      这是打算在他回京的路上就杀掉他?
      江离咬了咬牙,等待那群人走之后,贴着山头往南走,他绝不能落到这群人的手里。
      为了回金陵城,江离在夜里偷偷返回军帐,牵着了那匹最快的千里马,日夜兼程,因为天气苦寒,赶回金陵足足过去了半个月。
      果然不出他所料,他叛国投敌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全国,城墙上到处贴着他的通缉令,在这样的情况下躲躲藏藏,江离竟然又得知了一个晴天霹雳。
      镇国公世子李修文和丞相府大小姐赵寒英将于本月十五成亲。
      江离拿着那根梅枝,在她成婚的前一周避开守卫见过她一次,赵寒英见他平安无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并约定两人一起私奔。
      直到成婚前一天,赵寒英不知何缘故临时变卦,并让珍珠通知江离让他不要再来找她了,两人就此一刀两断。
      珍珠看着江离听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开始变成一尊雕像,久久沉默不语,就连珍珠也于心不忍,劝道:“小姐许是有苦衷,公子还是速速离开,寻一处清净的地。”
      小姐喜欢江离的时候,从里到外满心满眼都是喜欢,做不得假,只不过为何突然和江离一刀两断,珍珠也想不明白。
      随后她把赵寒英托她带给江离的铺子银票全都交到他手上,然后离开。
      很快就到了赵寒英成婚当日,她安静的坐在喜轿中,摸了摸发髻右侧的一支金簪,敲锣打鼓的声音很快就停下来,她听到李修文踢轿门的声音,随后她顺从的搭上他温热的大手。
      这双手比江离的柔软,却不及他那么有安全感,她目光一凛,手在微微发抖,李修文摸着她异常冰凉的手,关切地问:“怎么了,妹妹?”
      他还是喜欢叫她妹妹,可他却不是当年那个正直阳光的少年了。
      赵寒英摇了摇头,李修文带着她跨过火盆,拜堂,最后送入洞房,礼成,他凑到赵寒英耳边,满脸柔情地说:“寒英,我终于娶到你了,真好。”
      他去向宾客敬酒,赵寒英一把扯下盖头,然后仔细打量着这间喜房的布置,她取下头上那根金簪,按下一个细密的按钮,簪子尖端里藏着数十根细密的毒针,她不能保证一击致命,所以只能多放几根。
      哐嘡一声,一个黑衣蒙面的人闯进喜房,赵寒英一眼就认出这是江离,她别开脸故作冷漠的说:“我说了我们从此一刀两断。”
      江离握着长剑的手腕微微下垂,他声势减弱毫无底气的说:“寒英,你当初说好,要和我一起走。”
      赵寒英眼见时间来不及了,于是她对自己最爱的人说出了一句极其难听的话,过了几秒后,江离失魂落魄地走了。
      她忍着心痛,看着时间快到了,坐在喜床上等待着李修文的到来。
      过了不久,她听到李修文推门而入,身上带着浓重的酒气,然而她盖着红盖头,没看到他眼底的清明与探究。
      随即,李修文缓缓掀开她的盖头,他一看到赵寒英的脸,就觉得无法控制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他有些狼狈地想,看吧,即使她不爱你,你还是那么爱她。
      两人就这么平静的喝完合卺酒,赵寒英故作贤惠的说:“修文哥我来给你宽衣。”
      李修文盯着空了的酒杯缓缓说:“···不急,让我再看看你。”
      于是他盯着赵寒英,好一阵端详,似乎要把她的脸望出个花一样,她有点不自然地说:“修文哥,天色不早了···”
      于是赵寒英起身绕到他身后,手抚上他的衣领,谁知李修文狠狠一拉她的手,顺势把她压到自己的怀里,按住她的双手,低头就要吻上去,却被赵寒英头一偏,躲了过去。
      李修文用手指摩挲着她的脸,开玩笑般地说:“你看,你都害怕我的吻,刚刚为什么还着急和我就寝呢?”
      直到赵寒英眼里那抹厌恶刺痛了他,于是李修文别过脸,缓了一会直接扯下她头上那根金簪,在赵寒英神色越发恐惧下,他淡淡说:“今晚之前,我都觉得你不会因为一个穷小子就杀我,于是簪子打造时毒针藏得多些又有什么关系。”
      他把簪子扔到地上,把赵寒英抖成筛子的身体朝他压了压,不再犹豫,抬起她的下巴就狠狠吻了上去,奈何她挣扎的太过厉害,两人嘴里都是血,赵寒英终于挣脱了他,于是一个巴掌狠狠甩到他脸上。
      “你疯了?”
      李修文舔舔嘴角的血,嫌弃地说:“强扭的瓜果然不甜,你为了一个背叛国家的人这样对我?”
      赵寒英冷声道:“投敌叛国的人难道不是你?”
      李修文敛起眼底的笑,说:“哦?你从哪里得知的消息,我想想···是江离诬陷我的?”
      赵寒英痛心地说:“没有谁诬陷你,修文哥,回头吧,江离才是被蒙在鼓里最深的那个,是我看到了你和北疆人在茶楼···”
      李修文这下不装了,坦然道:“那么,你要怎么办?去禀报圣上,然后当一个寡妇?”
      赵寒英移开眼,神情悲悯道:“多少士兵的家人还等着他们回家,可是他们永远也不会回来了,你不该反省反省你自己吗?”
      李修文吐出一口血,然后扯下喜服扔在地上抬脚踩过,走到门口的时候吩咐侍卫说:“禁足世子妃,不准任何人来看她。”
      江离看着赵寒英大婚完,心如死灰地骑着马回了王村,村里还是一片岁月静好的模样,他循着记忆,走到了家门口,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屋内一片冰凉,没有燃烧碳炉,老人直挺挺地躺在床上。
      “爷爷。”
      江离轻声叫。
      江离站在门口没有动,他的泪已经止不住下滴,他再次期望地叫了一句,希望能得到爷爷一句“我的小阿离回来了。”
      可是不会了,爷爷死了,甚至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死的,因为冬天太冷尸体才没有发臭。
      他跪在爷爷床前,无力地磕了几个头。
      他现在使用一个一无所有的人。
      江离丢下佩剑,于是在后山安葬了爷爷。
      路过的一个村民看见他,先是惊奇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捂着嘴往村里跑,江离知道他是去通知村里人了。
      此地不宜久留,江离骑着马出了村一路往南,先是在隔壁村躲了一会,奈不住满街都是他的画像,因此常常有人能认出他来,他不断地换地方。
      直到半个月后,他听闻发生了两件大事,一件是王村村民一夜之间被屠杀殆尽,只留下一个幸存者,第二则是丞相府大小姐大婚不到一个月,就离奇暴毙。
      丞相府大小姐,不就是,寒英?
      江离于是牵起马就往金陵城赶。
      他蒙着面潜入镇国公府,赵寒英的棺椁就停在灵堂,不过,棺椁上竟然贴着十几张符咒,还用一条铁链锁着,江离觉得很奇怪。
      他安慰自己,也许里面不是寒英呢?
      于是他轻飘飘地站在屋顶上,走到李修文书房时,他停下脚步,掀开瓦片,书桌前坐着一身白衣的李修文,他对面还站着一个熟悉的人,是王小虎。
      李修文说一句咳嗽几声,看起来就快要死掉了,和一月前那个喜气洋洋的新郎官截然相反。
      王小虎淡淡开口,说:“寒英小姐死前最后喊了一声江离,然后就摔下了山崖。”
      原来寒英不是暴毙,而是···
      等到王小虎退出去,江离继续蹲在屋檐上,他看见李修文从抽屉里拿出一沓信件看了看,又仔细放回。
      江离等到他从书房离开,从屋顶上翻下去,潜入书房打开他的抽屉,里面密密麻麻竟然都是和北疆的密信。
      皇亲国戚竟然也叛国···
      他原来是被李修文诬陷的!
      怒气直冲江离的脑海,他就像失去理智一样,找到了李修文和赵寒英的喜房,出人意料的是,他好像早就知道有人要杀他,撤掉了守卫,所以江离才这么顺利的找到他。
      江离拿着一把短短的匕首,走到李修文面前,往他心脏处送了十几刀,李修文压根就没躲,他斜斜躺在座椅上,淡笑道:“你能来杀我了,是吧?”
      喜房门被推开,等到一大帮子人赶到,江离看到了为首的王小虎,李修文就在众人的注视中,淡笑着断了气。
      至此,他设计好的一出戏被全部唱完。
      江离手里还拿着和北疆的密信,他百口莫辩,被自己最亲近的朋友押送着去了大理寺。
      因为江离杀害李修文的手段过于残忍,他很快就被宣判。
      行刑当日,里里外外围满了人,刽子手高举着大刀,就要往他脖子上砍的时候,突然时间像是被暂停了一般,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一圈淡黄色的光晕下,一道如同神谕般的声音响起:
      “江离,你想要再次见到她吗?”
      江离垂下眼,他苦涩而艰难地吞咽,有很多话还没来得及说,声音沙哑而坚定地说:“如果能见到她,我愿意。”
      过了一会,那道声音掺杂着笑意响起,“如果为此要付出很大的代价,你也愿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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