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王叫我去捉鬼》庭栀

15、无

　　是谁？
　　钟落落抬起头，硕大的雨滴从头顶砸落，她拨开自己杂乱的刘海，让视线更加清明，她第一次如此靠近地观察江离。
　　即使被大雨淋湿了头发，江离却丝毫不见狼狈，雨滴勾勒出他的轮廓，更俊美出尘，从他的长睫垂落，砸在地上的水洼，泛起一阵涟漪，像降世的神明。
　　江离感觉到钟落落的视线，随即垂眸，与她四目相对，他眸中不含杂念，没有如她一般的恐惧，心动和依恋。
　　他目光淡然，有着超脱凡人的漠然和决绝，钟落落妄图想从他的眼神中看出别的情绪，对视几秒，终是她败下阵来，先移开了视线。
　　因为她从江离的眼神中得到一个讯息，他不可能有感情，也不可能爱上一个人。
　　身上被大雨浇透的衣服湿乎乎地粘在身上，骨节处在隐隐发痛，钟落落松开了，她攥着江离衣服的手。
　　她默默转头，刻意忽略头顶那一道目光。
　　就这样，她看到了一直跟着她的东西。
　　那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他脸色铁青，像是死去有一段时间了，他嘴里叽里咕噜地说些什么，钟落落听不清。
　　这样的说话方式，让她想到了，喉癌晚期的病人也如此，他怕是讲不清楚一句完整的话了。
　　钟落落侧头看江离。
　　或许，他有办法让老人说话。
　　江离就像没有看到她求助的目光一般，他声音一如往常的冷漠无情，“为什么不上鬼渡？”
　　老人又嘶哑着嗓子，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话。
　　江离沉默几秒，目光更是没有一丝感情，淡声道：“你可知道，人一旦死了，这世上任何事情都与他无关了。”
　　钟落落看着老人表情更加焦急，他似乎向江离请求些什么，但江离的态度也表明了，他不会答应并且态度坚决让老人速速坐鬼渡离开阳间。
　　老人见江离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用最低的姿态请求江离能看一眼，江离目光淡淡，甚至摊开手心，等老人的生死簿回到他手上，好让鬼差来核对抓人。
　　老人神色越发焦急，江离已经打开生死簿看了起来，钟落落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他的神色，略有缓和，看来也没有出什么重大的差错。
　　老人把求助的目光移到钟落落身上，他目光恳求，钟落落看老人年近七十却如此小心翼翼，思绪翻涌，她想起来自己的爷爷。
　　江离正低头看着册子，另一只手发着消息，忽然听见一道清冷冷的声音。
　　“老爷爷，您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钟落落没有看他，径直走上前去，接过老人手里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少女，对着一块小小的蛋糕许愿，老人坐着她旁边，慈祥和蔼地看着女孩。
　　女孩应该是老人的孙女。
　　钟落落从照片可窥见一二，她低声问，“您想帮孙女过生日？”
　　老人摇摇头，又指了指照片中的那一小块蛋糕，那是面包店最简单的款式，松软的蛋糕体上面点缀着一颗小小的草莓。
　　“是要送这个款式的蛋糕给她吗？”
　　老人点点头，从身上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钱，鬼魂身上的钱，当然是不能用了，钟落落连忙摆摆手拒绝，她耐心地说：“您告诉我住址就好。”
　　老人点点头，转过身，像是要为钟落落带路一样。
　　眼见两人的协议已经达成，江离合上手中的册子，眉目间罕见地带着一丝怒气，在钟落落跟着老人走了一两步后，腕间一股强劲的力道，江离把她拽回身侧。
　　“你要做什么？”
　　钟落落任由江离抓着，目光却不敢看他，她低头看着脚，声音很小，带着一丝心虚，“去帮老爷爷买蛋糕。”
　　钟落落很清楚地感受到手腕间的力道，江离那么冷静平和的人，第一次用充满怒意的语气和她说话，她不去看，似乎都能预见到江离会在下一秒发火。
　　“不是还有你嘛？”
　　因为有你，所以我不害怕。
　　老爷爷太像自己来不及说再见的爷爷了，她的孙女或许也在后悔，没能陪爷爷走最后一程。
　　人不管长到多少岁，都还是会想救赎当初那个犯错的自己。
　　江离，就让我任性一回。
　　江离静静盯着女孩的侧颜，她温顺垂眸，鼻尖冻得发红，茉莉花香的味道也变得极淡，整个人也在瑟瑟发抖。
　　她的样子实在太过可怜。
　　拒绝的话竟然说不出口。
　　“好。”
　　他淡淡开口。
　　两人跟着老人来到一家面包坊，老人指了指玻璃橱窗内剩余的最后一个蛋糕，已经过了下午五点，玻璃上贴着半价处理的字样。
　　“只要一个？”
　　钟落落轻声询问。
　　老人点了点头。
　　钟落落拧了拧自己的发尾，然后蹭了脚上的泥，等了一会才进入蛋糕店。
　　蛋糕店装潢很温馨，全部用暖黄色的墙纸和桌椅，空气里还弥漫着奶油的香气，店员是一个小姐姐，见到钟落落后开始热情推销起来。
　　“您看您需要什么？”
　　钟落落指了指那个孤零零的三角蛋糕，她拿出手机准备扫码的时候，目光被另一个玻璃柜的梅花瓣形状的小糕点吸引住了。
　　梅花的颜色是极淡的粉，有点像江离手上拿着的那根梅枝上开的那朵。
　　“那个多少钱？”
　　店员见她对糕点感兴趣，立马从柜子里拿出来包装盒，笑着对钟落落说：“您喜欢吗？这是我们店实习生做的，如果您愿意要的话，给您一个很便宜的价格哦。”
　　钟落落点点头，女店员笑着拿出塑料袋准备装糕点。
　　“那个，我想要那个太阳笑脸图案的包装袋。”
　　店员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从台上拿过包装袋，像是明白她的意图，还在盒子上贴了一个爱心便利贴。
　　“给您装好了。”
　　钟落落付完钱，出了门后，看见的就是低眉恭顺的老人，以及目光游离的江离。
　　“好了，您带路吧。”
　　钟落落对老人说，老人连忙抬起头朝她点了一下头，慢慢朝前走。
　　老人领钟落落和江离两人走进一片胡同，这里的房屋老旧拥挤，是老京市居民居住的地方，即使这样在外地人看不上的房子，在市面上也价值七位数。
　　老人一步一步走在狭窄的胡同里，走了大概十分钟后停住了。
　　“怎么——”
　　钟落落话还没有说完，就看见前面一户，台阶上坐着一个穿着校服的少女，抱着膝埋头啜泣，屋内的房门没有掩好，能清楚地听到，一男一女在激烈的争吵。
　　老人慢吞吞走到少女身边，想要摸一下她的头安慰，手却落了个空。
　　钟落落从他眼中看出浓重的悲伤。
　　她看了一眼江离，他一直默默跟在自己身后，不声不响，眼里没有特殊的情绪，目光也没有往这边看，好似在发呆，只不过他脊背微弯，有一丝落寞的味道。
　　感受到钟落落的视线，江离慢悠悠地抬头看了她一眼。
　　他微微偏头，目光一移，落到正在哭泣的女孩身上，示意她上去。
　　他好像在说，那么爱当老好人，上去哄吧，他可不去。
　　钟落落被他的行为逗笑了，她低头偷笑一声，从包里拿出那个包装精良的三角蛋糕，此时雨势渐小，钟落落拿着蛋糕走上前去。
　　女孩正埋头低声哭着，她很后悔，爷爷昨天说帮自己庆祝生日，她已经答应了来爷爷家，可是临时被爸爸从校门口接走，连爷爷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她恐怕一生无法和自己和解。
　　以后每个生日，她都会活在失去亲人的阴影中。
　　爷爷对不起，她在心中默念过无数遍。
　　恍惚之间，她听到一道温柔的声音。
　　“生日快乐。”
　　那块和爷爷约定好的凝结了爱的生日蛋糕出现在她面前。
　　眼前的女人温柔秀雅，眼睛清澈澄澈，像是有包容一切的力量。
　　女孩颤抖着手从她手里接过蛋糕，不确定地问：“你是天使吗？”
　　钟落落笑了笑，没有说话，女孩的声音却愈发坚定，“你是天使对不对，是爷爷让你来看我，我好后悔，没能见到爷爷最后一面·····”
　　女孩说话断断续续的，可见精神已经很不稳定，她不停地在向爷爷道歉，钟落落看了一眼旁边的老人，他依旧模糊地说了一句话。
　　很奇妙的是，这句话，钟落落却听得很清楚。
　　“你的爷爷说他不怪你，你要好好长大，爷爷就会很开心。”
　　钟落落温柔地陈述，女孩撕开蛋糕包装，一口蛋糕一口泪地吃完了蛋糕。
　　不知道的是，蛋糕是甜的还是咸的。
　　“这是我们两人之间的秘密，不可以告诉别人知道吗？”
　　女孩乖乖地点了点头，随后伸出手指主动和她拉拉钩，整个人懵懂又可爱。
　　“好了，你该回到你应该去的地方了。”
　　江离声音不咸不淡，女孩却诧异抬头，看见对面墙上还靠着一个身量高大的男人，男人淡淡扫她一眼，郁结寒霜，像冷血无情的撒旦。
　　这话是对着老人说的，女孩却以为江离是对钟落落说的。
　　“天使，你要回天上去了吗？”
　　钟落落摸了摸她的头，无奈地点了点头，“是啊。”
　　女孩使劲抱了她一下，用稚嫩的声音说：“那你回去的路上要小心。”
　　钟落落嗯了一声。

　　出了巷子，路边停靠着一辆巴士。
　　那是鬼渡。
　　上面已经坐了好多人，老人向江离和钟落落说了一声含糊不清的保重后就上了车。
　　江离和钟落落相顾无言，她手伸进包里，正准备把刚刚买给江离的梅花点心拿出来，江离淡淡开口。
　　“以后不要对任何鬼魂心存善念。”
　　钟落落手指顿住，心情坐了过山车的波谷，她不解道，“为什么？”
　　江离冷漠无情的声音继续响起，这句话也好像宣告了她的多管闲事，利用他的恻隐之心，百无一用是善良的肯定。
　　“因为，不是任何鬼魂都是善，就像你遇见过那么多人，你会肯定他们都是好人吗？”
　　这是江离对她说过最长的一句话。
　　她知道，今天自己的行为很鲁莽，她也知道，自己仗着有江离在身边，就随心所欲是错的。
　　“对不起。”
　　钟落落的声音淡淡，落寞又认真。
　　江离一怔，没有说话。
　　钟落落把包里那盒梅花糕点拿出来，捧到江离面前，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措手不及。
　　她笑得很甜，仿佛刚刚他说教的话语都没听进去，只是无谓的道了歉。
　　他一团无名火正要发作，钟落落已经捏着点心盒，放到他手上。
　　江离语言系统被她一下子搞混乱，话题先集中在这盒糕点上。
　　“今天不是我生日。”
　　他语气僵硬，有种莫名的可爱和傲娇。
　　“那你生日什么时候？”
　　江离三个字脱口而出，也不知道是不是这蛋糕盒里下了什么迷药，让他如此诚实。
　　“中元节。”
　　传统意义上的鬼节，钟落落还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在中元节跑出去买东西，回来就被奶奶念叨，说她八字身弱，以后这一天千万不要一个人出去。
　　幼年的钟落落根本没有把奶奶这句话放在心上，依旧我行我素，直到七岁那年，她生了一场大病，自此整个变得安静不少，夜里也不爱出去玩了，奶奶这才放心下来。
　　钟落落闻言，微微一笑，她像是一点都不觉得晦气，也不深究他生日背后的意义，只是亮着眼睛说：“那不就是三个月后咯。”
　　钟落落的笑容让江离微微晃神，空气里飘浮的奶油香味仿佛升温剂，让他觉得有些闷热，微微移开了视线。
　　“谁说只有过生日才能吃点心了，今天你救了我，我用糕点答谢，怎么样？”
　　钟落落总是有种魔力，能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甚至让人忘了自己刚刚想说什么？
　　江离低头看了一眼蛋糕，继续说：“不要滥用你的善意？”
　　钟落落眼睛一眨不眨，水灵灵地看着他。
　　“江离，你或许—”
　　眼见钟落落话里立马猜出，江离一下子打断她。
　　“上个月，从地狱里逃出一群鬼魂，都是穷凶极恶之徒，他们习惯伪装，你碰上他们一定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