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王叫我去捉鬼》庭栀

16、无

　　钟落落略一沉思，“上个月，就是我来那天晚上？”
　　江离的侧脸显得更孤高清冷，发梢湿润，滴落的水珠滑到衣领里，在他的脖颈处留下一道水痕，硬生生多了一丝不可冒犯的禁欲气质。
　　江离叹了口气，低声说：“嗯。”
　　怪不得第一次见面江离看起来很生气的样子，记得那天，鬼差跪了一地，江离也只是淡淡吩咐让他们继续去捉。
　　穷凶极恶之徒是什么样的？比李丹彤还厉害？擅长伪装是到什么地步？如果他们能做到和今天这位老人一样，那她一定中招。
　　钟落落从来不吝啬自己的善意，在这个普通人都被各种社会新闻规训说不要轻易相信陌生人，但她从不觉得善良有错，错的是那些把别人的善意当作利剑刺向别人的人。
　　钟落落眼神迷茫，盯着江离的领口发呆，江离看见她这副样子，觉得她又无辜又好笑，他弯了弯嘴角，耐心解释。
　　“人死后的灵魂是有颜色的，厉鬼是红色，譬如李丹彤，冤鬼是黑色，有的人天生善良，灵魂也是干净的白色等等，最可怕的那一种······”
　　黑色的灵魂，那她上个月在公司见到的，站在王志伟身边的就是黑色魂体，那公司的人岂不是有危险，汪影也在······
　　他停下看了一眼钟落落的眼神，确定她在认真听之后才继续讲。
　　“最可怕的是，有的鬼魂会掩盖自己的颜色，并且可以进入体弱多病的人身体内，支配她的行动。”
　　钟落落一脸如临大敌的模样，让江离有点好笑，“不过你不用担心，这样的情况很少见，就算有···”
　　他轻咳了一声，没有把接下来的话说完，嘴角轻抿，任谁看都有点不自然的样子。
　　谁知钟落落凑到他面前，闪着她那双明亮的大眼睛笑嘻嘻地看着他，口吻有一种撒娇的味道，“就算有冤鬼恶鬼，那不是还有阎王大人你在我身边护着我是不是？”
　　她这句话说得极尽坦荡，神情一点也不扭捏，让人无法过多联想她是不是有别的意思，像一束过分明媚的阳光。
　　阴曹地府常年没有日照，快一千年了，他罕见地晒到了阳光。
　　江离的耳梢悄悄爬上一抹暗红，把心中奇妙的情绪压下去之后，江离淡声说：“我也不是总是会在你身边，所以你还是得学会保护自己。”
　　他说完话去看钟落落的反应，她毫不在乎的点点头，像是一点都不在意一样。
　　明明两个人两天前还在一起喝酒，现在虽说两人之前的气氛很好，却莫名让人感觉到了她的疏远。
　　钟落落指着那个包装袋，笑眯眯地说：“你一定要记得吃哦。”
　　江离点点头，钟落落抿了下唇，“那我先走啦，您多保重。”
　　江离拎着袋子，没开口，钟落落见他不说话，悻悻地笑笑，转身准备走。
　　她刚迈出右脚，江离冷淡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你刚刚为什么哭？”
　　钟落落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此刻她的心情不足以支持她维持表情管理，她没有回头，用毫不在意的语气说：“那是雨水，你看错了。”
　　说完，她听到后面人淡淡说：“是热的。”
　　自己倒是忘记，还趴在江离怀里哭这件事了。
　　她以为江离无欲无求，不会关心她到底哭没哭这件事了，在她心中对江离爱的小火苗刚刚已经熄灭在了雨里，谁知他好像准备杠上她了一样。
　　自己刚刚确实哭了，任何一个对人世间还有留恋的人都不想死，那被老人短暂追逐的几分钟，她不仅想到了父母，脑海里还出现了身后这个冷心冷情的男人。
　　据传闻，人在面临死亡恐惧的时候，比如被车撞或者溺水，大脑会形成传说中的走马灯，不是给人的解决方案，大脑也救不了你，所以把一生快乐的事都放成电影给你，只想让最后几秒的你，有些开心。
　　她那个时候，竟然想到了江离。
　　这个在她人生中出现不到两个月的人。
　　钟落落有些尴尬，只好真假参半地说：“太害怕了，所以会哭。”
　　她转过头，面上憋出一个别扭的笑，生怕他又找准突破点质问她，钟落落抢先开口道：“明天能再请一天假吗？老板大人。”
　　江离眸色暗沉，说不上心情很好的样子，略微点头，像是不再想和她说话的样子。
　　他都不问问自己干什么。
　　不过这样的老板不错。
　　钟落落溜似和江离打完招呼，在白京诧异的眼神又蹦又跳的向家中跑去。
　　像是刚放出来的。
　　白京撑了一把伞顶在江离头上，“江爷，要回阎王殿吗？”
　　江离没有回答，目光依旧在前面路口那个欢脱的身影上，白京随着江离的目光，看向钟落落，疑惑地说：“有什么吩咐吗？”
　　江离摇摇头，白京打开为江离打开车门，江离进去后把那盒梅花糕随手一丢，像是一点都不在乎。
　　车开到半路，一直无话的江离突然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她一直都这么开心吗？”
　　白京专心开着车，听到上司这句无厘头的问话，一时没反应过来。
　　思考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江离说的是钟落落。
　　白京连忙认真回答道：“嗯，落落平时比这还活泼，今天可能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吧。”
　　也就是说，钟落落今天还收着了。
　　白京说完之后，江离没再说话，等到车辆行驶到阎王殿时，江离淡淡说：“停下。”
　　他并没有回去，而是一个人踏上了奈何桥，一个人的身影显得有些孤寂单薄。
　　但白京没跟上去，他准备原路返回，却不经意间瞥见放在后座的梅花糕。
　　有着和江离特殊身份符号的梅花，他不敢轻慢，提着糕点走进阎王殿，放到江离的书桌，然后默默离去。
　　钟落落买了回家的票，因为没有提前两周买，所以只能站十几个小时回家。
　　她想念父母，也想念村口大黄，手里还拎着京市买的新鲜水果，在她们那个村，都吃不到的水果。
　　钟落落昨晚睡得迷迷糊糊，还梦见了爷爷，今天早上哭着醒来，眼睛还是肿的。
　　火车里人很多，这是自放开以来，第一个五一假期后的火车厢，大家都抱着避开五一高峰期去旅行，却没想到还是这么多人。
　　车厢里开了冷气，钟落落又冻又饿又困，她靠在别人的座椅上，等有人要上厕所或者接水还得一步步退让，给人家让路。
　　终于火车到了目的地，钟落落提着塑料袋，轻快地坐上了回村的大巴。
　　大巴车上她幸福地睡了一觉，到终点站后她是被司机摇醒的，天都黑了，司机大叔一脸无奈地说：“你这个女娃娃怎么一点防备心都没有，车上都敢睡得这么死，不怕人贩子把你拐跑啊？”
　　钟落落抬起朦胧的睡眼，也没狡辩，笑着说：“这不是遇上您了吗？大叔，给您一盒山竹很好吃的。”
　　大叔连忙摆摆手，但还是没抵挡住钟落落的热情，只好收下了水果，走之前还嘱咐钟落落，“姑娘啊，你一定往大路上走啊，现在诈骗团伙很猖獗，把人迷晕了往外带···”
　　钟落落认真地点点头，她下了车，沿着村里的主干道往家里走，她家所在的村子是农业村，现在留守在村里基本是像父母这么大年纪的老人，整个街道很安静，偶尔传来几声狗吠。
　　她推开家门，本来想给父母一个惊喜，却发现家里黑着灯。
　　她给老妈发了一条信息，得知他们两人去邻村吃酒席了，可能要后天回来。
　　钟落落无奈地把手机放在桌子上，最多只能再待一天。
　　一是如果旷工太久，自己的活就得给别人干，而且不晓得自己这位新上司会怎么处理。
　　二是虽然从上一个公司离职了，但那个黑影她还是不太放心，想回去看一眼。
　　钟落落想了很久，把门合上，走到村头那一家还亮灯的小卖部。
　　小卖部老板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张姨，见了钟落落很惊喜的说了一句，“钟家的小丫头，好久不见啊”
　　钟落落有些不好意思，因为她休学的消息，没有告诉任何人，全村一直以为，她还是那个在大都市打拼的精英。
　　“嗯，我回来看看爷爷。”
　　提起爷爷，张姨脸色有点难过，她拿出清明没有卖完的纸，送到钟落落怀里，“丫头，别一个人去，坟地里打转会很危险。”
　　钟落落点了头，拿起那一包黄纸，从店里走了出去，向村外的坟地走去。
　　爷爷是自己上初二时大年初二走的，那天他用嘶哑的声音喊着钟落落，要给她压岁钱，钟落落忙着和表姐妹打牌，就没有去爷爷的卧室。
　　那是爷爷给她的最后一份压岁钱。
　　也是唯一一份，钟落落拿了没有立刻去买零食的压岁钱。
　　回到自己家后，晚上就传来了噩耗，爷爷旧病复发去世。
　　想起前一周，自己从外地回来，爷爷用浑浊却慈祥的双眼看着自己，还夸自己懂事了。
　　钟落落不敢相信，从小一直陪伴着的，爱护自己的爷爷，会突然离开自己。
　　那时候钟落落就不敢面对亲人离世的恐惧，她不去殡仪馆，不去爷爷的葬礼，清明不去扫墓，她以前一直自欺欺人，以为这样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爷爷就还没有走，只是不再见面了而已。
　　只是在每一个失眠的夜晚，以及偶尔整理房间不小心从抽屉里掉出来爷爷给她做的小蜻蜓，都可以让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那个时候就明白，不肯接受亲人离世没有流出的眼泪，以后会变成汹涌不绝的江水一样，没有尽头。
　　死亡这门必修课，钟落落在爷爷离世之后没有选，以至于直到那个人的离开，她被宣判了不及格······
　　村外两公里处的一个山头，埋葬着这个村离世的老人。
　　老李头吃饱喝足后躺在地上，清明过后，来祭拜的人送来的黄纸以及水果，够他吃上一阵子了。
　　他听到有脚步声咯吱咯吱的，这个地方人不常来，没想到现在还有人来祭拜，他没抬头，准备等这人烧完再去别的坟头薅一点。
　　谁知这人竟然跪在了自己坟前，哭哭啼啼地说：“爷爷，你怎么走了也不给我托梦啊，听人说不能烧天地银行的，我给你带了黄纸，爷爷你过得好不好······”
　　钟落落一边哭一边絮絮叨叨，老李头抬起头来，没好气地说了一句，“老钟家的傻丫头，烧错坟了。”
　　谁知这一句抱怨却让面前的女孩一愣，老李头看见她抬起头来，直直的看着自己，他心中一震，这丫头能看得见自己！！！
　　老李头从地上爬起来，把手往钟落落面前挥了挥，钟落落的视线跟着他的手，聚了焦。
　　得到肯定后，老李头震惊，他待在这里这么久，从来没有人可以看见他，随之而来的就是疑问，钟落落缘何能看见鬼？
　　老李头捂住嘴，掩耳盗铃般含糊不清地说：“你那黄纸也买不了多少东西，阴曹地府现在通货膨胀得厉害。”
　　钟落落擦了擦眼泪，委屈地说：“那怎么办，我给爷爷烧黄金行吗？”
　　因为黄金是硬通货，地府应该也能用。
　　老李头像见了鬼一样，他退后两三步，“不用费那功夫了，钟老头在你考上大学那年就走了，投胎去了，走之前还和我好一阵吹嘘，自己有个争气的孙女了。”
　　他说完之后，钟落落哭的更加厉害，眼泪像是流不完一样，老李头手忙脚乱的安慰她，见她还没有停止哭泣后，甚至想用别人给他送的零食哄钟落落。
　　见钟落落还在哭，老李头连忙说：“小丫头，你爷爷走了后快活得很，天天就是和我一起喝酒，聊聊天，不要再难过了。”
　　钟落落抬着泪眼，老李头见她不哭了以后，又和她说了很多爷爷的事，钟落落诧异，两人在死后还能这么快活地待好多年。
　　记得江离说过，人最多可以逗留七天。
　　七天一过，就会魂飞魄散。
　　她看着老李头，说：“爷爷，为什么您还留在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