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王叫我去捉鬼》庭栀

14、南

　　江离就那么静静站在台阶上，清晨的微风吹动他的衣摆，晨雾模糊他的眉眼，他嘴角微抿，一如既往的一副漠然众生的模样，用极其清冷的声音说：“好。”
　　要不是这个学校偶尔有几声鸟叫声，以及一墙之隔的马路上有车流滚动的声音，钟落落都不敢相信，这样的画面是真的，尤其是这个城市醒来了，江离像朋友一样和她待了一整夜，给她讲了一晚上故事。
　　那个人，转头离去，像是一场梦一样，他身形优越，于她视野中慢慢缩成一个黑色的点，然后消失不见。
　　钟落落揉了揉脸，去宿舍洗了一把脸，然后等待铃声响起，高中生起来洗漱完毕后，她锁上了宿舍门，这也宣告着她为期一天的宿舍管理员生活到此结束。
　　就是不晓得有没有工资。
　　从十三中出来后，钟落落过了马路，准备扫一辆共享单车去协和，车还没有开锁，一辆黑车就稳稳停在她面前。
　　车窗慢慢摇下，白京露出他那标志性的八颗牙齿的笑容，“去医院吗？我送你。”
　　钟落落上了车，边系安全带边问：“你怎么知道啊？是江离说的吗？”
　　白京哟地一声，打趣她，“是啊，不过你们俩怎么这么熟了，都到了直呼对方名讳的地步了？”
　　什么叫直呼名讳的程度？
　　搞笑，她以前天天在心里辱骂王志伟。
　　难道是江离年龄比较大的缘故？
　　钟落落做了一个刻意的笑，自恋道：“那可能是因为我比较讨人喜欢吧。”
　　她没有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缠，自然而然地结束了话题。
　　钟落落看着手机里跳出的服务消息，提醒她约的门诊时间要到了。
　　车里气氛难得地安静了很久，很快，目的地就到了，白京说：“就不陪你去了，我等会儿还有事去阎王殿一趟。”
　　钟落落哦了一声，她打开安全带，没有急着下车，突兀的问了一句，“白京，你们当初有没有可能······”
　　钟落落顿住了，她接下来的话实在有点说不出口。
　　白京偏了偏头，也不逼问她，耐心等待她下文。
　　谁知，她摇摇头，没再说话，甚至下车的时候连再见都没有说就匆忙向医院大门跑去。
　　白京只当她是急，看了看手机消息，乘风发给他一个定位，让他来一趟。
　　白京设置好导航，飞速向目的地驶去。
　　钟落落跑了几步后回头，看见白京的车已经不见了踪影，她叹了口气，心情无比复杂。
　　她以前以为自己是一个不畏惧生死的人，有的时候，她的生活过得很随性，说休学就休学，说辞职就辞职，直到她被白京带走，第一次真切地感受过死亡，她反而不想死了，并且现在无比惜命。
　　刚刚她原本想问，白京，你们当初有没有可能搞错了？
　　她会不会不是猝死？
　　钟落落抿了抿唇，朝着医院大门走去。
　　这所医院，是京市，乃至全国，它都一直高居榜首，久负盛名，如果医生诊断的结果和前两家一样，她就可以放心了。
　　按照常规流程，医生问诊，拍片，检查，一套流程下来，老教授举着她的心电图和血液检查报告看了五分钟，就下了结论，她身体好得很。
　　由于门外排队的人实在太多，大多数人都是千里迢迢赶来看病，钟落落不敢浪费病人看医时间，迅速地从里面退出来。
　　这所医院，忙碌，冰冷，消毒水的味道充斥着大厅，时不时有从外边推进来的担架车送进急诊室，还有两个鬼差站在门外等待，准备到点就去拿人。
　　这是一座不会笑的建筑，充斥着悲伤和离别。
　　钟落落觉得自己不能在这里待下去了，害怕下一秒自己就会哭出来，于是她快步走出门外。
　　出了门之后，钟落落看了看天，今天的天气格外的好，让她有种想去看看花，晒晒太阳的冲动。
　　随便选了一个附近的公园，钟落落按照路线坐着公交车，路上还吃了她很久没吃到的铁锅炖，分量有点多，她吃得很撑。
　　到了公园后，钟落落顺着人流往里面走，因为是工作日，公园里的人不算太多，这时候来的基本上是外地人，他们都等着游船附近，等待着开船，路边还有小孩哼唱着让我们荡起双桨。
　　钟落落羡慕地看着那些开着小型电瓶船的人，船上都是四人或者六人，她一个人，实在开不起来。
　　她不作留恋，顺着环海小路走着，路上还能碰见穿着红色校服来游学的小学生，个个洋溢着青春的笑脸，她感叹道京市的教育资源可真好，不像她学习的时候，只靠老师的ppt和讲述，还没有亲身实践的可能。
　　有句话说得好，当你觉得风景很美的时候就要注意了煞风景的就来了。
　　手机震动一声，钟落落开屏一看。
　　汪影：【你这一个月在干吗？】
　　钟落落熟练地编辑了一条短信，手指轻戳发送。
　　可能是她手机使用时间久，短信一直在打转，她这时候才发现，她之前给汪影回复的那条短信也没发出去。
　　钟落落烦躁地戳了几下屏幕，见信息还是转圈，就锁上屏幕，继续坐在湖边发呆。
　　下午四点一过，太阳晒得人暖洋洋的，钟落落从公园出来，随便选了一条小道溜达，状态十分惬意。
　　直到一道声音打破了这种平静。
　　“钟落落？”
　　钟落落抬眼望去，前方七八步之遥站着一位打扮得十分精致的女人，她穿白色职业套装，妆容精致，即使隔着几步也能闻到风送过来的香水味，倒也不难闻，只是钟落落对这种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对自己有敌意的人保持距离。
　　钟落落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对面的人第一声显然还有点不确定，等看清确定是她以后，踩着恨天高登噔噔走过来，趾高气扬的。
　　汪影从上到下打量了一下她，表情明显松了一口气，然后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钟落落，你现在过得挺好啊，春风拂面的，我还以为你中了彩票呢？”
　　钟落落偏了偏头，她对汪影这种直勾勾看着她的目光有点抗拒。
　　一句关你什么事还没有说出口，汪影就举着手机，放到她眼前，声音有一丝质问，“这是什么？”
　　钟落落略略地扫过，她看到自己给汪影发的两条短信，刚刚没看，竟然发送成功了。
　　汪影：【问你话呢？什么时候来办离职手续？】
　　汪影：【你现在在干吗？】
　　钟落落；【等王志伟死了再去。】
　　钟落落：【忙着给王志伟挖坟。】
　　钟落落受不了汪影一副审问犯人的语气跟自己讲话，语气也变得不耐烦起来，“就两条短信，怎么了？”
　　汪影皱了下眉，一脸冷静地陈述道，“王志伟上个月被人打了，现在还在养伤，恰好在你和他吵架过后，你发的这两条短信，让我觉得你是知道点什么？”
　　天哪，钟落落顿时觉得一口大锅从天而降，她甚至都来不及甩，因为在她自己看来，她既有作案动机又和王志伟不和，现在是造成他被打的头号嫌疑人。
　　钟落落问：“他是什么时候被打的？”
　　汪影：“你和他吵完后那天晚上，他一个人回家，路上没有监控，据说是被人套着麻袋打的。”
　　得了，现在最大嫌疑人就是她。
　　王志伟残疾了？万一他老婆找上自己，自己岂不是还要给他养老送终？
　　钟落落有些警惕地盯着汪影的手机，似乎只需要删除汪影手中的消息，自己的嫌疑似乎就能洗清一点。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没干坏事，钟落落却感觉自己快要落网了。
　　老天啊，如果想法也能犯罪的话，她罪过就大了。
　　她盯着汪影的手机，在脑海里预备演练完毕准备抢的时候。
　　汪影当着她的面，删掉了那两条短信。
　　什么情况？
　　钟落落问：“你为什么要······？”
　　汪影无所谓地摆摆手，“我相信你没那个胆子，如果仅凭两条短信就能定罪的话，那我也能去当警察了？”
　　汪影开玩笑似的说完这句话，语气中还是带着一丝傲慢，她瞥了旁边低头愣住的钟落落，语气弱化，“你这些天到底干吗去了？你以为工作和上学一样，你说不来就不来，班还上不上，如果你上的话，我去人事那边······”
　　她话还没说完，钟落落就泪眼朦胧的看着她，“谢谢你帮我。”
　　她知道，汪影可以用工作账号发短信给她，如果她选择不回，汪影就可以用无故旷工解雇她，可是她没有这么做，而是为她保留了一丝可能，毕竟现在的工作的确不好找。
　　汪影有些嫌弃地给她递了一张纸，“你可别急着感动，我只是看你一个人在京市无依无靠的可怜，才帮你的。”
　　闻言，钟落落边哭边说：“我以前一直以为你讨厌我，处处针对我······”
　　汪影看着钟落落，她也对王志伟压榨新人，以及之前做的龌龊事略有耳闻，她也一直等待一个机会向人事经理反映，给钟落落调岗，可是还没来得及，她就和王志伟大吵一架，甩脸不干了。
　　她一直不讨厌钟落落，大一入学，钟落落就是那一届新生中的风云人物，她长相甜美可爱，为人讨喜，学习优异，甚至她有点羡慕钟落落。
　　直到大二，钟落落身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整个人大变样，不爱说话了，每门课也都是擦线过，甚至汪影路过补考教室后，还看见过她。
　　对于她的堕落，汪影十分难受，以至于在钟落落在的场合，时不时地找她说话，她不会安慰人，鼓励的话变成了挖苦，汪影索性直接用激将法，但钟落落还是难改颓废状态，这样的状态持续到了大四，她等来一个消息，钟落落休学了。
　　汪影心里更加郁闷了，难道自己的激将法起了反作用？
　　直到在一次面试中再次看见了她，她的简历靠大一一年的经历撑着，进入这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广告公司，她觉得她的人生不是这样的。
　　她曾经被钟落落的新生发言感动，热泪盈眶过，连她都认为，钟落落一定能完成自己的梦想，而她本人却放弃了。
　　用通俗的话讲，她可能就是钟落落的事业粉罢了。
　　汪影还是一脸嫌弃，甚至还孩子气的做了个鬼脸，声音还是那么傲娇，“因为你真的很讨厌啊。”
　　钟落落擦了擦鼻涕，抽泣着，“王志伟真是个大坏蛋，他老是让我加班，给我干不完的工作。”
　　汪影看着钟落落毛茸茸的脑袋，手不由自主地伸上去揉了揉，语气不改，“丢脸死了，这么大还哭，赶快把眼泪擦干净。”
　　钟落落好不容易擦干眼泪，汪影从便利蜂买了两杯热豆浆，随手递给钟落落一杯，并且轻飘飘甩下一个炸弹。
　　“钟落落，你现在在干什么工作？”
　　钟落落差点被一口豆浆呛到，汪影温柔地拍了几下她的背，趁缓和的时间，钟落落大脑高速运转。
　　“嗯，就一般的工作。”
　　汪影从包里拿出补妆镜，仔仔细细地往脸上扑粉，“哦，今天你怎么不去上班啊？”
　　惊，忘了今天是工作日了。
　　这女人好敏捷的思维。
　　她是不是看出什么了？
　　钟落落有些疑惑的看着她，见汪影神色如常，自己反而越结巴，“工作时间不确定，就你知道古董店吧，就那种一年不开张，开张吃半个月。”
　　钟落落简直想把自己的嘴拍烂。
　　汪影语气好奇，“工资呢，还和之前是一样的吗？”
　　钟落落连忙点头，点完头她才发现自己上当了。
　　汪影没问月结还是日结，她就点头了。
　　世界上不存在这样的工作，何况工资什么的，她这两个月靠存款度日，根本没有工资。
　　汪影的脸凑到她面前，她语气稍显兴奋，倒真像是没听出她话中的矛盾一样，“这么好的工作，能内推吗？”
　　这个玩意，恐怕是不能内推。
　　钟落落尬的要死，尤其是坐着她两人旁边的上班族也一脸狐疑的用看诈骗分子的眼光看着她。
　　钟落落在汪影快要变色的时候连忙说：“合法的，我干的合法工作，你不要多想啊。”
　　汪影倒也没有不相信她，而是用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看着她，随即汪影凑到钟落落耳边，说了一句令她毛骨悚然的话。
　　“那天，广茂大厦，我也在。”
　　她说完轻笑，眼神中有些得意，随即又带了些凝重，“落落，你是不是···？”
　　聪明如她，汪影应该能从那天自己的表现猜测出几分，但她好像不敢确信，所以才这么问自己。
　　钟落落点点头，随即又摇头。
　　“事情太复杂了，但是汪影我能告诉你的是，王志伟的事情与我无关。”
　　鬼怪之说太过玄幻，说了汪影大概也不会信，只会觉得她疯了。
　　汪影点点头，握了一下钟落落的手，没聊几句就接了个电话，准备往家里赶，走之前还撂下一句，“落落，有事联系我。”
　　钟落落点点头，目送着汪影离去。
　　手里的热豆浆已经变冷钟，钟落落没有了喝下去的欲望，她看向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头顶聚集了一大片乌云。
　　这天气说变就变，便利店其他人看到雨，纷纷排队买伞，还有从外面躲雨的人。
　　不料，雨越下越大，甚至还打起了闪电，钟落落本想等到雨停，但她从小就怕雷声，于是准备拿一把伞回去。
　　不幸的是，便利店最后一把伞也被人买走了。
　　她只能冒雨回家。
　　钟落落的手冷得发抖，她等了好久，终于等来了公交车，好不容易挤上了车，却没一个座位，并且她不幸地遇上了晚高峰，就在她差点要窒息而死的时候，她到站了。
　　钟落落住的地方是老小区，一般的上班族不会租这里的房子，因为又小又破，基础设施也不完善，于是这一站下车的就只有她和另一个女生。
　　老小区的路很泥泞，她的鞋上都沾上了泥土，雨下得很大，天空都变成墨黑色，前面那个女生走得很快，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钟落落被雨淋得整个人都发抖，她的脚已经没有知觉，整个人又害怕又冷，尤其是感觉身后有东西跟着的时候，这种不舒服的感觉更加剧烈。
　　什么东西？她不敢回头，怕如果是鬼魂的话对上视线就完了。
　　她甚至能感受到一双浑浊的双眼一直盯着她，以及越来越近的喘息声。
　　凉意越来越明显，伴随着一阵腐臭的味道，即使感知到周围环境明显的不同，她一直让自己强装镇定，快步向前走。
　　不让鬼发现自己已经发现了她，是钟落落自认为的保命策略。
　　也许是这几天经历的事情太多，刚刚又在汪影面前哭过，加上是下雨天，她的心理格外脆弱，雨水噼里啪啦的从天空砸下，她感觉胸口憋了一阵闷气。
　　再走两百米，转个弯就到了自己家。
　　钟落落再三告诫自己，不要怕。
　　道路泥泞，她走到快转弯的时候扭了一下，与此同时天空打了一道响雷，那东西已经和她咫尺之距，它嘴里叽里咕噜的，说不出完整的话。
　　钟落落心态崩掉了，她不管不顾地往前一瘸一瘸地快步跑去，在转弯处，撞到了一个人。
　　一个满溢梅香的怀抱。
　　她没有抬头看，对方身上的梅香让她确认，就是江离。
　　委屈，恐惧，寒冷仿佛找到了可以依存的地方。
　　钟落落埋头，整个人轻轻靠在他已经湿透的外套上，泪水一瞬间决堤，她不再故作坚强，让眼泪和雨水一起埋进他的怀抱，越界地拽着他腰两侧的衣服，像个不规范的拥抱。
　　她边哭边忐忑地等待着。
　　在等江离推开她。
　　过了约莫十几秒，她感觉到一双手轻轻压着她的肩朝里，做保护姿态，也把她推向更深的怀抱。
　　那一刻，钟落落听到了，江离的心跳声。
　　钟落落静静靠在江离的怀抱里，一种比心动更奇异的感觉蔓延过全身，她得到了神明的保护。
　　这是个坏年月，但遇见你，似乎还不算太糟。
　　她好像有点期待明天了。
　　江离的手还搭在钟落落肩上，任何人看，这都是一幅恋人雨中相拥的美好画面，他声音冷淡绝情，还带着一丝压迫感，说出口的也并非情话。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