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中也的终末旅行》山蓼

493、番外五：如果183

　　各自把第一杯饮料喝完，太宰治又多点了两杯不同口味的无酒精饮料。
　　刚才点的小碟坚果还没吃完，没有再续点其他小零食。
　　在他们喝第一杯饮料期间，又有一两组客人来到酒吧里，现在调酒师正在处理其他客人的餐点，等会儿才会轮到他们。
　　太宰治转转脖子，小小的伸展一下身体，“我去厕所，很快就回来。”
　　灯乖乖点头，“好。”
　　太宰治装模作样的左右环顾，目光定在标示着厕所的方向，终于站起身。
　　他离开之后，吧台边就只剩下灯一个客人。
　　灯一个人坐着，又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再次传到聊天室里，接着很努力的回复中原中也说的话，才再次收起手机。
　　他拿起一颗杏仁放进嘴里，一边咔咔的咬，一边盯着调酒师制作饮料。
　　酒吧还算隔音，但对他来说也不是非常隔音，如果真的要认真听，能听见的声音非常多。
　　店内除了一直播放着的舒缓音乐，还有另外两组客人说话的声音。
　　其中一组两个人的，正在说着晚上还要去黑市值班……是极道势力的人。
　　另一组三个人的，是无论去到哪个城市都会找酒吧逛逛的游客。
　　外面有很多人在走路、说话，还有水管里的水流声、机器运作的声音……各种各样不知道是什么声音的声音。
　　灯的注意力只分散了几秒，就再次专注的看着调酒师的动作。
　　专注在某件事情上的时候，周遭的声音就会逐渐远去。
　　调酒师虽然也常常被顾客认真注视动作，可是灯的眼神就是特别亮晶晶的，是他工作多年也没见过几次的……小狗幼崽一样的眼神。
　　老调酒师把饮品送到客人桌上，回到吧台内时，无意识的多看一眼还在啃坚果的灯，终于开始调制他和太宰治点的饮料。
　　灯还是盯着调酒师的动作看得目不转睛，非常认真。
　　酒吧的门被打开。
　　灯旁边的位置上，刚进来的客人安静的坐下来。
　　旁边的人身上带着枪械的气味，还有纸张和墨水的味道。
　　……好像不久之前在哪里闻过类似的？
　　唔、旋涡咖啡厅？
　　灯眨眨眼，注意力终于从调酒师身上挪开，转头看过去。
　　红发、下巴带着胡渣、米黄色的风衣外套，是织田作……作助？
　　他只清楚记得太宰治常常说的昵称，实际上没怎么记住本名，又迷茫的思考了一下。
　　作、作之助？好像是这个！
　　他带着茫然的眼神，当然被织田作之助察觉到了。
　　稍早江户川乱步注意到他和太宰治时，织田作之助也跟着看过几眼，对灯还有印象，很理所当然的完全误会他是为什么迷茫。
　　大概是觉得眼熟又认不太出来吧。
　　织田作之助想着，沉默几秒，率先道，“你好。”
　　灯反射性眉眼弯弯的回答，“你好呀。”
　　老调酒师静静的将调好的饮料放到灯面前。
　　织田作之助看了眼灯桌子上的无酒精饮料，大概是这几年养孩子的关系，没怎么多想的问，“成年了吗？”
　　灯乖乖点头，“成年了。”
　　织田作之助其实也不知道自己突然问这个做什么，反正喝的是无酒精饮料，有没有成年都没关系吧？
　　他又顿了顿道，“嗯。”
　　老调酒师处理完灯的饮料，先简单的倒了杯织田作之助常常来点的酒，放到他面前。
　　织田作之助安静的抿了一口，余光瞥见灯没有喝饮料，只是又啃了一个坚果，思考几秒，再次开口，“来横滨玩的？”
　　“嗯！”灯应了声，没有过多的透露其他信息。
　　……目前看起来除了口音少见之外，就是个普通人而已。
　　虽然看起来经过一定的训练，不过基本上也只是练来防身，从来没有沾过血。
　　或许连真的和陌生人打架的经验都没有，是个非常干净的普通人。
　　可是江户川乱步的态度其实不太像真的没事，难道有问题的是另一个？
　　他的目光微微往外，瞥向灯旁边空着的位置。
　　调酒师就在这个时候，将第二杯饮料放到空着的位置上。
　　织田作之助虽然不是很擅长说话的人，在侦探社里的定位也不是负责和人沟通的，可是他还是决定趁着机会稍微判断一下到底有没有问题。
　　毕竟这里是横滨，会有什么样的人过来都很难说。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像是在闲聊一样的问，“从哪里来的？”
　　老调酒师默默看了他一眼。
　　织田作之助已经是这里的老顾客了，偶尔也会稍微聊聊天，他自然知道织田作之助的情况。
　　性格老实、工作稳定，最重要的是身手很好，还是少见的在白方工作的异能力者，虽然养了很多孩子，依然有不少人想介绍女方给他，只是全部都被拒绝了。
　　现在突然这么积极地和女性搭话，原来不是因为孩子太多没打算结婚拖累女方，而是没遇到对的类型吗？
　　调酒师认真的擦着杯子，脑中不免八卦了一下。
　　灯思考几秒，确定他没听过太宰治和中原中也特地吩咐不能说是从哪个城市来的，就乖乖回答，“芦屋市。”
　　“关西啊。”织田作之助说，“是个好地方。”
　　灯又点点头，“嗯。”
　　空气有点微妙的沉默下来。
　　不过也只有在旁边偷听的调酒师觉得空气微妙，灯和织田作之助都不觉得这点沉默有哪里奇怪，依然自在的坐在原地。
　　又过了几秒，织田作之助才又问，“你说的不是关西腔？”
　　“当然不是。”太宰治笑眯眯的接话，坐回灯旁边，手覆上灯的背，亲昵的摸摸，“灯是在国外长大的嘛，最近才刚回关西住，说的当然不是关西腔，是外国腔。”
　　他其实完全没有预料到会有这种情况。
　　现在天都还没黑，理应不是织田作之助来到Lupin的时间，他从来没想过竟然会看见灯和织田作之助坐在一起的样子。
　　非常出乎意料。
　　不过认识灯之后出乎意料的时候很多，他也算是适应这种突如其来的状况了。
　　太宰治加快脚步走过去。
　　在咖啡厅时，江户川乱步那一下停顿，一定会让织田作多问几句，灯不一定能回答的很完善。
　　太宰治走到灯身边的时候，刚好接过了那句话。
　　他的动作和态度很明显的在宣示主权，表露出了他和灯是一对的信息。
　　就连调酒师都能看出来，终于有点可惜的把手中早就擦干净的杯子放下，换擦另一个杯子。
　　织田作之助本来就没带什么多余的心思，闻言也只是道，“原来如此。”
　　他倒是不怀疑为什么会有游客去到漩涡咖啡厅这种不是观光地的地方——曾经有人在网络上写了介绍横滨咖啡厅的文章，其中就有提到漩涡咖啡厅，虽然光顾的游客不多，但绝对不会完全没有。
　　空气又有些安静下来。
　　灯在太宰治回来之后终于不用担心说错话，放松的喝了口面前的饮料，一下子忘记旁边还坐了个织田作之助，眼睛亮亮的说，“这个也好喝！”
　　太宰治轻轻笑起来，也喝了口手边的饮料，“这杯也很好喝！”
　　他们非常默契的交换着饮料喝了一口。
　　织田作之助暗暗观察了一下太宰治，确定没什么问题，才又喝了一口酒。
　　两组客人之间的交流总算差不多告一段落。
　　又过了会儿。
　　织田作之助把喝了几口的酒放在桌上，转身从背包里拿出一本书，递给调酒师，“承蒙关照。这是前两天刚出版的书。”
　　“谢谢。”调酒师颇为惊喜的接过来，“这几天刚在想什么时候会出版……明天在去书店买一本。”
　　至于有作家签名这本，当然是收藏用。
　　灯好奇的盯着书看。
　　调酒师秉持着认识织田作之助多年，看他没搭讪成功也可以当当朋友的心情，笑着介绍了一下，“织田先生是横滨的畅销作家。”
　　“过奖了。”织田作之助说，“只是小有名气而已。”
　　太宰治忍不住笑出来。
　　灯也好奇的又多看几眼那本太宰治打算去买的书，想了想问，“是小说吗？”
　　“嗯。”织田作之助说着，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不知怎么就想起家里那些傻傻的小孩，微微弯起唇角，“喜欢看书？”
　　灯很诚实的摇摇头，“太多字的不喜欢，比较喜欢看绘本。可是姐姐喜欢看书。”
　　织田作之助瞥了太宰治一眼，再看看灯，还是又从背包里拿出一本带着备用的新书，“不嫌弃的话，这本给你。”
　　灯眼睛一下子变得更亮了，毫不犹豫的说，“好呀，谢谢！”
　　“不客气。”织田作之助说，“我这里还有很多，想要几本都行。”
　　灯开开心心的看看太宰治，想了想道，“可以帮我们签名吗？”
　　织田作之助没有拒绝，“要写些什么？”
　　灯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茫然的问，“写什么？”
　　太宰治笑着说，“让作家帮你签名，也可以要求作家写点名字之外的字、想让作家给你的祝福。”
　　灯理解的点点头，很认真的想了想，“嗯……那、写‘谢谢’吧！”
　　织田作之助有点愣住，怀疑灯没有搞清楚意思，再次解释道，“是你想让我祝福你的话，比如祝你圣诞节快乐……之类的。”
　　灯快乐的点点头，“嗯，就写‘谢谢’！”
　　太宰治轻轻笑起来。
　　织田作之助看他很笃定的样子，没有再说，只是又问，“给灯？汉字怎么写？”
　　“唔、”灯转头看看太宰治，“不要给我，给姐姐。”
　　太宰治慢慢眨眼，唇角微微弯起，“就写……给太宰，落款织田作。”
　　织田作之助真的愣住了，终于抬眼认真看向太宰治，停顿几秒，还是垂下眼，“……嗯。”
　　他已经办过签名会，签名对他来说已经是很熟练的事了，行云流水的在扉页写下几行字，“好了。”
　　灯眉眼弯弯的接过来，也说，“谢谢织田作。”
　　织田作之助又认真打量了一下灯，接着再次看向太宰治，又收回目光，“不客气。”
　　灯把书拿给太宰治。
　　太宰治再次翻开扉页看了一眼。
　　上头写着［给太宰，谢谢。织田作］。
　　道谢……吗？
　　太宰治微微笑了一下，静静合上书页。
　　他确实……只需要一声道谢。
　　舒缓的音乐悠悠扬扬，填满酒吧空旷的空间。
　　酒杯中的冰块轻微晃动，将金黄的酒液带出浅浅涟漪。
　　距离港口邪恶的首领“太宰治”死去，时间已经过去太久，很多事情都已经完全改变。
　　六年。
　　能让一个孩童成长为少年，也能让人们对邪恶的恐惧警惕记忆淡去。
　　可是也不是特别长。
　　织田作之助还记得自己当年替芥川龙之介深入险境，搜查港口首领的长相、声音，以及各种可能资讯的时候。
　　也还记得在这里、同一个位置遇见的，喊他织田作的青年——港口的首领。
　　不知道究竟将他认错成了誰，在那个用无比残酷血腥的手段统治横滨、统治日本的青年眼中，没有残暴不仁，也没有冷血无情，只有破碎的、甚至无法说清楚具体是什么的绝望。
　　仿佛整个人下一秒就会随风飘散。
　　虽然直到现在织田作之助都怀疑港口首领是另有目的、刻意表演出来的，但港口首领确实在不久之后，就在芥川眼前从大楼一跃而下，几乎有些戏剧性的死去了。
　　港口首领的死亡，对整个横滨，甚至是整个日本而言，都是极为重大的事。
　　织田作之助静静喝了口酒，听着旁边两个少女小小声的说着话、分享着饮料。
　　调酒师把擦拭干净的酒杯放下，发出轻微的清脆响声。
　　织田作之助微微弯起唇角。
　　现在的港口Mafia，和以前也不一样了。
　　太宰治喝完了饮料，看着灯把最后一个坚果吃掉，眼神是不自知的温柔。
　　很久以前的他，即使早就知道结果，依然像是自虐一样有些执着的来到了这里。
　　现在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位置，不同的模样、不同的人，他的心情也和那个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那些“太宰治”的人生，本来就不是他的人生。
　　早在他十六岁拿到书的那一刻，他就和书中所有平行世界的太宰治有了根本上的不同。
　　早就没必要执着。
　　喝完饮料，准备离开酒吧。
　　灯站起身之前，又看了看织田作之助，接着拉拉太宰治的衣角，让他等一下。
　　太宰治停下动作，兴致盎然的回过头。
　　灯想做什么呢？
　　他想着，就听灯对织田作之助说，“再见，织田作。”
　　织田作之助抬头看他。
　　太宰治看向灯，和灯对视一眼，也接着转头望向织田作之助，“再见，织田作。”
　　织田作之助静静看了他一眼，“嗯，再见。”
　　“之后你有新书签售会，我们会再来横滨。”太宰治笑眯眯的，又说了一遍，“再见，大作家。”
　　织田作之助微微笑起来，“……只是小有名气而已。”
　　太宰治握住灯的手，和他肩并着肩离开酒吧。
　　“有道别比较好哦？”灯很小力的捏捏太宰治的手指，侧头看他。
　　太宰治心情很好的说，“嗯哼。”
　　虽然灯大概没想那么多，只是一如既往地很有礼貌，看见人就打招呼、准备离开就说再见，可是对太宰治而言，确实是……有着很不一样的意义。
　　他已经不是暗示，而是明示的告诉织田作，他其实就是变装回到横滨的前前代港口首领。
　　他敢说，自然就是知道织田作绝对不会再对他亮出枪来。
　　不是因为织田作会因为曾经对他举枪感到愧疚或抱歉，只是因为“港口首领太宰治”确实已经死去了。
　　举办了葬礼、身份消除，已经完完全全的死去了，现在又和明显是普通人的灯待在一起，还特地隐藏了身份……
　　既然如此，织田作就会判断没有必要多做什么会造成恐慌的事，连提出质疑都没有。
　　太宰治微微笑起来。
　　他思考着这些的心情，也在意料之中的平静无波。
　　他和织田作之助本来也没有任何交集，现在、未来也不会再有更多交集。
　　读者与作家，这样的距离非常完美。
　　一直昏昏暗暗的巷弄之外，天色已经变得昏黄。
　　城市再次亮起星星点点的光。
　　才刚走到自行车停放的位置，灯放在口袋的手机就突然响起来。
　　也只有中原中也会打过来而已，毕竟灯手机里的联系人，目前只有中原中也和太宰治。
　　“中也问我们在哪里。”灯看看太宰治，茫然的左右环顾，“我们在哪里呀？”
　　太宰治笑着揉揉他的后颈，“和他说，直接在饭店会合。如果要和红叶小姐吃饭，就别算我的份了。”
　　灯乖乖复述一遍。
　　太宰治继续说，“让中也转告红叶小姐，太宰治已经死了。”
　　灯又乖乖复述一遍。
　　中原中也顿了顿，也朝尾崎红叶这么说。
　　尾崎红叶沉默半晌，叹了口气，接着微微一笑，“……不只是太宰，中也你也是。”
　　中原中也很清楚她在说什么。
　　港口的重力使已经死去了。
　　他可以拥有完全自由的人生，没有必要再牵扯进来。
　　这是尾崎红叶对他的保证。
　　虽然他就是知道尾崎红叶不会软硬兼施的让他回到里世界才过来见她的，但听见她肯定的说法，还是和心照不宣有着不同的含义。
　　中原中也弯下腰，上半身伏到地面上，朝尾崎红叶行了个大礼。
　　尾崎红叶很轻的摸了摸中原中也的后脑勺。
　　等中原中也又直起身，她才又开口，“明天带灯过来一起吃个饭吧。”
　　中原中也的耳朵微微红起来。
　　尾崎红叶忍不住笑了一下，又低声道，“这几天有空，可以去鸥外大人那里看看。”
　　森鸥外虽然现在是港口的干部之一，不过港口的干部和高层本来就没必要一直待在总部大楼，可以长期待在其他地方。
　　直到现在，森鸥外都还留在孤儿院里，中岛敦和泉镜花同样在那里。
　　尾崎红叶绝对不只希望中原中也去孤儿院看看，更希望和这几个人有着更密切交流的太宰治能过去。
　　不过这不是中原中也能决定的事。
　　他只能说，“我会和太宰提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