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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金镯子 ...

  •   “没、没有了,大人。我知道的就这么多。”孔令玄低下头说道。
      “好吧,我看你也累了。先回去歇着吧。我现在脑子有点乱,让我静静。”
      “大人,我不累,让我在你旁边就好。”
      “好。请便。”
      原榭没有再理他,既然他想在这里,就让他在这儿呆着吧。他拿起案桌上的毛笔,蘸满墨水,随后又在砚台旁边点了几下笔尖。他拿了一张空白的宣纸,开始抄写千秋令的配方。
      孔令玄就这么静静地站在原榭的身边,没有说话,风吹过庭院,吹落了一地的光阴,月桂树上的三角叶片沙沙作响。他看着原榭修长白皙的手指拿着竹笔在纸上写,笔尖随意挥舞几下,行云流水之间,便出现了一行风姿隽雅的字体。
      大宋科举考的是策论和经义,采用糊名校考的方式,就是把答卷的名字都糊起来,答案也都经由专门的抄写书吏誊抄下来再交给考官判卷。大宋虽然不再像前朝一样考书法,但书法同样是生员的必备功底之一。一手好字对于科举生员来说,是一个投名状。
      原榭写字时神情专注,握笔的手特别平稳,且从容,他的背部微微向前倾,墨色的长发像瀑布一样挂在身后。原榭的目光落在纸上,纤长的睫毛时不时微微跳动一下,像蝴蝶落在海棠花上……
      孔令玄屏住了呼吸,仿佛怕自己一介武夫惊扰了这一方宁静。
      原榭抄写完成后,轻轻拿起宣纸的两个角,在纸面上吹了一下,等纸上的墨迹干了之后,他将抄好的配方递给孔令玄。
      “令玄……”
      孔令玄却因为刚刚看原榭看得过于专注而走神了,直到听到原榭叫他,他才反应过来:“嗯?”
      原榭叹了口气:“你要是真累了,就回屋里歇会儿吧,我没事的。”
      “大人,我没有,只是在想事情。有事?”
      “你替我悄悄去配这个方子,打磨成粉,还有再给我抓一点祛风寒的药。”原榭摇晃了一下手中刚刚抄好的药方。
      “是。”孔令玄拿着配方去药铺,走出门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打开宣纸看了几眼,悄悄欣赏原榭的字。他对外宣称是去给原榭抓祛风寒的药,其实是去配一份千秋令的迷药。
      *
      宋平一行人将老冯的尸体用担架抬回家。老冯的女儿冯小攸正在屋子里织鱼网,当她看到自己爹爹的尸体时,手中的渔网梭子滑下来,她立即冲到老冯的尸体旁边,看着盖着白布的尸体,眼睛红红的。
      她的手在空中颤抖,还没有碰到老冯的裹尸布的时候,就已经停住了,不敢伸手去揭开那块盖在老冯头上的白布。她盯着宋平:“宋平哥哥,你说话啊!这这这……真的吗?”
      宋平和十个皂吏兄弟站在一旁沉默。
      冯小攸看到宋平和皂吏们的表情,已经知道了,这个躺着的尸体就是老冯,就是自己的爹爹!她迅速缩回了自己的手指,就像碰到烧红的炭火一样,仿佛烫着了手。不过,这具尸体烫着的不是她的手,而是她的心!
      她没有敢揭开。
      “宋平哥哥!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爹爹……为什么啊!早上他出去的时候不是好好的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不要不说话!不要在这里装哑巴了!”她眼睛哭得红红的,站起来,抓着宋平的衣襟,不断地摇晃撕扯!
      “宋平哥哥!你倒是说话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爹爹走得这么突然?为什么!”
      “小攸,你冷静一点,不要激动!”宋平劝说道。
      “叫我不要激动,那就赶紧告诉我原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冯小攸喊道。
      “小攸,事情是这样的……”宋平将前前后后发生的事情都跟冯小攸说了一遍,其中还包括老冯验尸的时候隐瞒了尸体的真实状况的事情。
      “不可能!不可能的!你骗我!你骗我的……对不对?”冯小攸再次抓着宋平的衣服喊道。但是宋平没有任何的回应,只是沉默。
      冯小攸看着宋平的脸,又看看其他皂吏兄弟们的表情,渐渐明白了,一切都是真的。“爹爹真的背弃了他的仵作行当!”她慢慢放开宋平,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爹爹以前经常跟我说,仵作……仵作是……是替死者伸冤的最重要的一个人,只有仵作……只有仵作能读懂尸体传达出来的冤屈!只有仵作!”
      冯小攸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睛里滚落下来:“爹爹!你不是说你要我当一个正直的仵作吗?为什么你自己先背弃了仵作这个行当?!为什么?你不是说要为死去的人说话吗?要让所有的死者在九泉之下得到安息吗?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啊啊!”
      冯小攸跪在了老冯的尸体旁边,匍匐着哭泣。
      “小攸,”宋平蹲下来,轻轻拍着冯小攸的背部,“别哭了!老冯是个好人,他已经尽力了!”
      冯小攸没有抬头,依旧匍匐在老冯的尸体上痛哭。
      “小攸,别哭了,死去的就让他安息吧。我们一起去把老冯葬了吧。”
      冯小攸没有抬头,只是一直哭泣。不知道哭了多久,冯小攸抬起头来,擦去眼泪,掀开盖在老冯尸体上的白布,她仔细检查了老冯的伤口,确实是自杀的。她的眼泪忍不住又掉下来。
      “小攸,别哭了!没了老冯,还有宋平哥哥,以后宋平哥哥就是你的亲人,就像以前老冯对我一样,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宋平抬手按在冯小攸的肩膀上。
      “宋平哥哥!”冯小攸伸手抱住了宋平,埋头在对方的肩膀上又哭了好久。
      等把老冯埋葬之后,宋平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长大了,再也不是原来那个街头巷尾调皮的小孩儿了。他家跟老冯家挨得很近,只有一墙之隔,以后,他却再也见不到老冯了,也再也听不到老冯的声音了。
      “小攸,衙门里还缺一个仵作,你想来试试吗?”宋平问道。
      冯小攸摇摇头:“现在爹爹刚死,仵作的事情过三年再说。”
      “好吧,要是你有什么打算,一定要跟宋平哥哥讲,我一定会尽量帮你的。”宋平说道。
      “嗯。”冯小攸看着老冯的坟头,这个坟很简单,只是买了副普通的柳木棺材盛放老冯的尸体,而后挖了个坑,堆了个半人高的土堆,墓碑就是用一块平整的木头刻了冯天之墓四个字。老冯家里没有什么亲人,只有一个女儿冯小攸。“宋平哥哥,你们先回衙门去吧,让我自己一个人静静。”
      宋平张了张嘴,想说衙门里没什么事,我可以陪你在这里呆一会儿,但是想想,还是算了,话到嘴边,他只说了一个“好”字。

      他带着十个皂吏返回静岳县衙门。回到衙门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快接近散衙的时间。但是,他听说原榭在赖鑫家门口落水之后,就立即赶来看望原榭。
      进入后堂,看见了他毕生最难忘的一幕,原榭坐在书案后边,那个堂堂平乐寨的大土匪正拿着一把梳子给原榭梳头。
      此时,他左脚已经跨入了门槛,右脚还在门外。他立即磕磕巴巴地说道:“抱抱歉!大大人,我走错了。我我我……什么都没看见!”说完,立即将迈入门槛的左脚抽回来,身体顺势躲到了门外。
      “回来!”原榭见他退出去,就立即喊道。
      宋平谨慎地走进来,一颗红心在胸腔里砰砰直跳,心想,那大土匪头子不会要杀人灭口吧?他低着头喊了声:“大人!孔先生。”他悄悄地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原榭背后站着的人。孔令玄带着面具,在身后依旧不紧不慢地给原榭梳头束发,根本不把宋平放在眼里。
      “大人,听说你……落水了?你没事吧?”宋平问道。
      “放心,我没事。老冯那边处理得怎么样了?”原榭也是镇定地问道,似乎孔令玄给他梳头束发是一件极其平常的事。
      “哦,全都处理好了,老冯家里还有一个女儿,我把老冯这个月的俸禄全都交给她女儿了,剩下的事情由他女儿来办理。我们简单地把老冯葬了。”
      “嗯,干得不错。”原榭说道。
      宋平破天荒被县太爷夸奖了,有些不知所措,他抬手摸摸后脑勺笑道:“大人过奖了!是谁把你拖下水的?”
      “这个……目前还不清楚,不过从手法上来看,是一个熟悉水性的人,应该做过不止一次。你去查一下赖鑫身边还有哪些朋友,尤其是要查清楚,跟赖鑫一同住在赖家村屋子里的都有哪些人?”
      “好,我现在就去。”宋平领了任务,走出门口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一眼孔令玄,孔令玄全程一言不发,也没有看宋平,非常投入地给人梳头。这个土匪头子真是奇了怪了!竟然会做这种事?!他以前听说,平陵山的大土匪是一个非常凶狠残暴的人,只要是看见有钱的路过平陵山,必定会全部抢完,抢完金银财宝也就算了,有时候还会把人杀了。遇上身上没钱的,就绑回寨子里,等着家里人来送赎金。
      可近日以来,跟这个大土匪头子接触的日子,却并没有发现孔令玄有多残暴。相反,大多时候,他都是安安静静的,没有用武力威胁过任何一个人!甚至还破天荒的救了原大人两次。
      真是奇怪啊!怎么跟传说的不一样呢?宋平一边百思不得其解,一边想着原榭布置的任务,就立即到后院去骑了匹快马,朝赖家村跑去。
      原榭的头发很软,很顺滑,握在手里,就像是一匹黑色的丝绸一样,华丽而珍贵。孔令玄的手平时拿惯了刀枪棍棒,这时候突然换成了一把桃木梳子,难免有些不习惯。因此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如临大敌一般捏着巴掌大的梳子。
      给原榭束好头发后,他才抬手在额头上擦了一下汗:“大人,为何不将配方的事情告诉宋平?”
      “这个……暂时先不要让他知道。我怕衙门里有他们的眼线。”
      孔令玄从怀里摸出一包药粉,正是千秋令的药粉,他把药粉放在原榭的案桌上,随后自己拿着祛风寒的药离开。
      “你干什么去?”原榭问道。
      “我给你煎药。”孔令玄已经走到了门边。
      “这点小事找个皂吏去做就可以了。”
      “大人,这个药我还是亲自替你熬了,别人做……我不太放心。”孔令玄说完就转头离开。
      原榭也不再说什么,等孔令玄的背影消失后,他抬手摸了摸头发,发现这个大土匪还是挺靠谱的,大事能抗,小事儿做得也细致。其实梳头束发这事儿也不是原榭叫他做的,是他买药回来之后,看到原榭一个人在束发,手边又没有镜子,便主动请缨过来帮忙。
      原本他想跟孔令玄商量一下案情,现在还想想还是算了吧。他打开千秋令的药粉包,里面都是一些棕色的药粉。虽然方子上的每一种药都是寻常的药材,到哪个店铺都可以抓得到,可是要是凑在一起就是一副一闻就倒的迷香。原榭只是蘸了点粉在手指上捻了捻,放了一点在鼻子边闻了闻,没有任何的味道。
      这东西下在食物里,防不胜防!能配出千秋令这个方子的人,绝对是个毒药天才!原榭心想。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孔令玄煎好了药,拿着一碗冒着腾腾热气的药汤过来,然后啪的一声放在原榭的案桌上。
      “大人,喝了吧。”
      原榭看了一眼黑乎乎的药汤,脸上露出了苦笑:“这个……有点烫,等它凉了再说。”他不止怕烫,还怕苦。
      孔令玄说道:“大人,我加了甘草,不是很苦。”
      “没事儿,我等一下再喝。”原榭将药汤退远一些。
      孔令玄看到原榭打开了千秋令的药包,赶紧将药包拿过来,折叠包好:“大人,这东西要小心点,只要闻到一点,就会晕过去。”
      “是么?难怪我怎么觉得晕乎……”原榭还没有说完,身子就往前倾,额头差一点磕在了书案上。幸亏孔令玄手疾眼快,将手掌挡在了原榭的额头前面。
      “大人?!”孔令玄无话可说。
      他将原榭抱起来,走出后堂,从后堂的扇形拱门穿过,一路抱进屋中。他将人小心点放在床榻上,拉过被子。他在拉被子的时候,听到了一声撕裂的声音,原来是原榭的被子被他扯坏了。不是他使劲儿过度,而是原榭的被子用得太久,上面到处是补丁摞补丁,有新有旧,跟一件百家衣似的。
      他僵在了原地,第一次发现这个县太爷怎么比他一个土匪还要穷?!
      原榭累了一天,又加上闻了迷香千秋令,睡得很沉,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孔令玄盯着原榭的睡容看了好久,直到外头传来散衙的关门声,才将破烂被子盖在原榭身上,转身匆匆离开。
      他从包袱里拿了一个金镯子和一个金步摇揣在怀里出门。守门的皂吏见他出去,便问了声:“孔先生,您要去哪儿?衙门的马匹还在吃草,现在没有可以用的。”
      “没事,我走路。”孔令玄匆匆离开衙门,转了三条街,来到一家当铺门口。这个当铺不是别处,正是算神朱九章的当铺。朱九章的当铺在城中有四家,分别在东西南北四个角落,据说这些位置也是朱九章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算了七天七夜才算出来的方位。占据这四个方位,就像占据了棋盘的四个角一样,能够控制全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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