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屋》炼之蜻蜓

3、糖分就是快乐

　　艾咪今年十三岁，总会在周末穿着一身洛丽塔的小裙子来店里。
　　她的名字应该不叫艾咪，不过这没什么关系，一个穿洛丽塔小裙子的女孩当然可以有一个可爱的名字。她像每个周末来的时候一样，趴在甜品柜台上，额头紧紧贴着玻璃看了很久。
　　“今天有草莓奶酪慕斯。”森甜好心地提醒她一下。
　　艾咪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动也不动，依然深情地凝视着甜品柜里的甜品，声音里带着小小的委屈，“糖太多了。”
　　“你如果想吃的话我可以帮你做一份减糖的……”
　　森甜实在有点心疼她每次都要苦苦纠结，十三岁的小姑娘正是开始爱美的时候，而艾咪似乎很在意自己有点小圆润的身材。
　　艾咪听到森甜的提议终于抬起头，圆圆的小脸蛋上却带着不容亵渎的坚持——“减糖的甜品是没有灵魂的！”
　　好吧，森甜决定保持沉默。她只能再一次看着洛丽塔小裙子整个周六下午都贴在甜品柜的玻璃上。

　　森甜其实常常都会做减糖的甜品。这倒不是因为减肥或者健康之类的原因，是有的客人真的会不太喜欢吃甜的。他们也不一定就不想吃甜品，只是商店里贩售的甜品不合口味而已。
　　遇上这样的客人森甜都很乐意替他们做减糖的甜品，但对于艾咪她就爱莫能助了。

　　最后艾咪还是像往常一样只拿了一个小小的草莓切块蛋糕，舍弃了柜子里她注视了一下午的慕斯。
　　维持身材是条漫长而艰苦的道路呢。
　　森甜在心里默默为艾咪打气，目送她离开之后拿起抹布擦掉玻璃柜台上的脸印字和手印子。
　　她还是很想艾咪也能开心的吃甜品，于是搬出了老板留下的厚厚的笔记本，希望能找到一款吃起来不必有太多心理负担的甜品。
　　——看着那么厚的一摞笔记本，森甜就怀念起网络和手机的好处了。

　　只是还没有到周末艾咪就突然来了店里，这是以前从来都没有过的事情。
　　门上的风铃响起来的时候森甜从笔记本里抬起头说了句：“你好。”看到门口的女孩子背着书包，穿着一身再普通不过的白衬衣灰色百褶裙，黄昏的逆光中她一时没有认出她来。
　　注意到自己看笔记看得太认真忘记了开灯，森甜赶忙把店里的灯打开，这才从女孩子哭过的脸上看到熟悉的轮廓。
　　“艾咪？”
　　那双眼睛红红的，脸上还有擦眼泪时抹上的脏灰。森甜见到她这个样子脑袋里“嗡”了一声微微僵住，回过神来走到艾咪身边，“出了什么事？你受伤了吗？”

　　鱼缸里的大红金鱼从水里跳出来，好奇地绕着艾咪看了又看，只是艾咪看不见。
　　艾咪用力摇摇头，狠狠地用衣袖蹭了蹭脸，想擦掉上面已经干掉的眼泪痕迹，“我要吃甜的！要最甜的！”
　　——只要没受伤就好。
　　森甜让她在店里坐下，从甜品柜里拿出甜品，“今天只有纯黑巧慕斯，是苦甜味儿的，我再给你淋上焦糖酱。”

　　“多淋一些——还要再多！”
　　艾咪干脆从森甜手里拿过焦糖酱的袋子用力挤下去，粘稠的焦糖酱很快淌满了整个慕斯。她拿起勺子用力挖了一大勺，狠狠填进嘴里。浓醇的巧克力和焦糖的焦甜充斥着味蕾，浓得足够驱散所有的不愉快。
　　艾咪一口接着一口，凶猛的吃相看得森甜都有些担心了。那一块纯黑巧慕斯里除了慕斯，还有生巧心和奶油冻夹层，加上那些太妃焦糖酱……森甜不忍心去计算它的热量。

　　“再来一块！”
　　“那个，艾咪……你要不要稍微等一会儿，我给你做个草莓慕斯？”
　　艾咪一向都喜欢草莓口味的甜食，见她点头，森甜给她倒了杯水。回到操作台上找出草莓，草莓果酱和这两天备着的酸奶，统统丢进料理机里一起搅拌。然后化开骨胶，打发淡奶油。
　　打蛋器飞速旋转的嗡嗡噪声里，她听见艾咪低低的声音传来——“他们都笑话我，说我穿那样的裙子是丑人多作怪。”
　　森甜提着打蛋器的手顿了顿，约莫知道了艾咪身上发生了什么。在年轻的孩子里，这种事情应该说，很常见。就是在成年人中，也不是就少见的。
　　大家都是在周遭人的善意或者恶意中长大。

　　艾咪的声音还在继续，被打蛋器的声音掩盖着，几乎很难听清。
　　“我知道自己长的不好看，身材又不好，可我就是喜欢小裙子。我都没有上学穿了，周末穿穿又没有碍到他们，他们为什么还要这样？”她这些话就像是为了说给自己听，来坚定自己那动摇的声音，“外面的人太讨厌了，为什么非要去上学……”
　　——这个小城太小，孩子很少，学生都是走读去外面的学校上学。对从小生活在这个祥和小城里的他们来说，外面的恶意是一种无法理解的东西。
　　大红金鱼小姐姐一脸担忧地摸摸她的头，在她头发上留下了一点水珠。

　　森甜的淡奶油已经打好了，打蛋器一停，艾咪也不再开口。
　　她把做好的慕斯倒进慕斯杯里，放进冰箱去冻。一转身看到本该还没睡醒的长老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柜台上坐了一排，一个个一脸故作慈祥实则八卦地注视着艾咪。
　　这群八卦的老头。
　　森甜无语地无视掉，把荔枝树莓果浆和冰块放进透明细长的玻璃杯里，加入苏打水和薄荷叶，做了两杯气泡水端到艾咪面前，自己也在她对面坐下来。
　　“来，请你的。”
　　暗红色的树莓果浆沉在玻璃杯底部，随着气泡的升腾渐渐过渡成浅粉，直至无色。

　　艾咪用吸管喝了一口，树莓的酸甜里带着一点荔枝的清香还有薄荷的凉爽。
　　“谢谢，这个很好喝。”艾咪的情绪稍稍平缓下来，想起自己刚刚抱怨的那些话就有点赧然，虽然有噪音的掩盖，但森甜应该都听到了吧。
　　只是森甜什么也没有提，若无其事地喝着自己那份气泡水，笑嘻嘻地说：“是吧，我觉得可好喝了，可惜平时都没有人在店里堂食，这个如果外带回去就没有这么漂亮的颜色了。你如果有空可以经常来，我做点现吃的甜品咱俩一起吃。”

　　艾咪重重点了一下头，一直以来她都太介意身材了，那么喜欢甜食也只敢每个星期吃一块小小的蛋糕，平时一点甜的也不敢碰。这种忍耐时常让她觉得委屈，但因为是自己的选择，她也不想有什么怨言。
　　她喜欢漂亮的小裙子，穿上洛丽塔的小裙子她比什么时候都要快乐。但这份快乐却被破坏了。
　　森甜的声音还在轻响，她的嗓音不高，在灯光微暗，飘荡着甜暖香气的小店里听起来让人感觉很平静——“你还在念书，大脑需要很多能量，如果没有糖分可是很容易沮丧的。”
　　艾咪继续乖乖地点头，刚刚吃下的巧克力里的糖和咖啡因被身体吸收，抚慰了饥饿的大脑。真好，有一个人告诉她，她可以不必那么严苛，她可以吃一点甜的。

　　森甜看看时间虽然还短，不过慕斯应该已经差不多要成型了，就起身向冰箱走过去，半开玩笑地说：“不过也不要吃太多，吃完会有罪恶感的。”
　　艾咪跟着笑起来，可不是么，不需要等到吃完，一边吃一边就有罪恶感了啊。如果她刚刚真的再来一块巧克力慕斯，明天大概会后悔死的吧。
　　森甜端来刚做好的草莓慕斯，放在艾咪面前说：“这个是新鲜草莓，果酱，还有酸奶做的，甜味都是草莓果酱里的，没有另外加糖。这个吃起来味道也很好，热量又不高，尝尝看。”
　　艾咪这一回点头的频率明显变高，脸上露出笑容，看上去很有几分可爱。

　　其实艾咪长的并不丑，是个随处可见的普通的女孩子。身材没有特别好，有点小肉，但也还远远称不上胖。
　　年轻的女孩子只要稍微打扮一下就会很可爱，穿上漂亮小裙子的艾咪应该得到的明明是很多很多的夸赞。
　　“很可爱哦，你每个周末来的时候。女孩子穿着自己喜欢的衣服是最漂亮的了。”
　　艾咪拿着勺子的手停住，不确信地看了看她，随即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来。
　　早该有人告诉她这件事，跟长的漂不漂亮没有关系，跟身材好不好也没有关系，喜欢才是最重要的。

　　这本该是个温馨煽情的场面，森甜都在为自己刚刚说的话感慨万千，可是目光一转看到柜台上那一排还没半尺高的小老头子用一种“呦呦呦~~”的目光盯着她，大红金鱼小姐姐还冲她挤了挤眼睛竖了个大拇指。
　　森甜木然着一张脸，瞬间什么气氛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