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芒》先久

47、第四十七章

　　毕竟一副经过人为伤害的躯体，宋桃即便继承华佗圣手，也没办法将赵悠然的尸体恢复如初。
　　一道道狰狞可怖的切口无一例外在诉说赵悠然惨状，淮轻看着尸体，联想到了菜市场被瓜分搅碎的猪肉，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经久不散，刺激着鼻腔，带动胃部传来不适。

　　淮轻的反胃感还没涌上来，便被赵悠然母亲一声惊叫喊了回去。

　　人在悲痛的时候除了用眼泪诠释情绪，过多的，是手足无措。
　　赵悠然母亲穿一身再简单不过得家居服，披头散发被宋桃架在一旁，然而使不上力的双腿让她下跪在地，双臂在空中惊恐迷茫的挥舞，那声惊叫过后，她连哭都发不出声了。
　　胸膛急促起伏，赵悠然母亲脸颊憋得通红，嗓底发出‘啊、嗯’的声音，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她救命稻草般的攥紧淮轻衣角，几乎是爬着在往淮轻身旁依靠。

　　“您先起来。”淮轻弯腰，长臂捞在赵悠然母亲后背：“我们换个地方说。”
　　“帮、帮......”赵悠然母亲张嘴想说话，却泣不成声。
　　“桃姐？”淮轻示意宋桃帮他一把。赵悠然母亲一米六几的个子，他竟然有点扶不动。

　　宋桃见过太多这样的状况，来一具尸体意味着看一场送别，哭声呜咽，宋桃跟着心紧，偷偷抹把眼泪，陪淮轻将人送出了法医室。

　　.

　　已经过了饭点，专案组几人谁都没有食欲。微信群里上传了不少食堂的饭菜，今天的招牌是卤香琵琶腿，赖良二话没说选择退群，眼前横七竖八闪过凌晨见到的画面，想了片刻在工位抽屉里找出一盒开胃消食片，稀里糊涂吃了两颗。

　　“赵悠然母亲名叫陶芳，在一家外企工作，今年三十二岁。她丈夫前天去美国出差，昨天知道孩子失踪后正往回赶，淮副已经把陶芳安排在待客室了，仇队，您去还是我去？”普阳于心不忍，看仇展脸色也不对，劝慰道：“还是我去吧，您歇会儿。”
　　“不用了，你们能吃下东西的赶紧去垫几口，忙起来没工夫吃。”仇展喝了点水，嘴里无味：“陶芳自己一人来的？”
　　“对，接到电话马上赶来了。”普阳叹息：“放心吧，等会儿我亲自把人送回去。”
　　“丁楠呢？”仇展在专案组环视一圈，没看到那抹瘦弱的身影。
　　“房东回家取合同，丁楠不放心跟着去了。”普阳扯嘴，笑了笑：“心思挺细腻。”

　　仇展捋捋胸口，摆手，正要往外走，被普阳叫住。

　　“队长......”普阳撇着嘴，看看赖良，又把目光放在仇展没精打采的身上：“哥，说真的，你去歇会儿吧。”

　　普阳和赖良自打毕业就跟在仇展身边，没差几岁，不管是工作方面还是生活方面与仇展都非常契合。两人都吃得了苦，受得了罪，平时仇展嘴里怼来怼去，心里一直都把两人放在兄弟的位置上。工作的时候两人都是用尊称，这一声‘哥’仇展听出了心疼，听出了关切。
　　仇美的案子在专案组不是秘密，普阳和赖良也知晓来龙去脉，当下有一出类似的案件发生，普阳和赖良当真是不愿意仇展多接触，不想他睹案子思人。
　　“别哭丧着脸......”仇展走过来，在普阳头上薅两下，才笑道：“我得去，正因为不是仇美的案子所以我必须去。破案禁忌大家都知道......如果、如果真的有那一天，希望你们能替我亲手抓捕杀害妹妹的凶手。这一次，作为队长，赵悠然小小年纪遇害，我有责任也有义务。剩下的大家一起努力，争取早日破案。”
　　普阳将脸偏到一边，吸几下鼻子：“我去买点烧饼，您吃辣吗？”
　　“吃点儿吧。”仇展动容，轻拍普阳的肩膀：“你淮副请客。”
　　在一旁半天没接话的赖良噗嗤一声笑了：“您真行，处处坑副队。”
　　“上次你他妈吃两盘澳龙的时候怎么不说？！”普阳挥手一拳。

　　将打闹声抛在耳后，仇展逐渐放松心情，接待室就在办公室旁边，刚要进去，宋桃推门出来。

　　“哎，来了。”宋桃捋捋衣服，着急忙慌：“正好，我得出去一趟。受害者家属受刺激不小，话都说不清楚，且得缓一缓，你和淮轻问的时候尽量避重就轻，最好能有其他家属陪同，让她情绪稳定一些。常震那边还没消息吧？这次遇到难题了。”
　　“没见你这么着急过，去干嘛？”仇展看眼时间。
　　“中午宋闹闹老师来电话，小祖宗又犯错了，去学校听老师挨批呗。”宋桃欲哭无泪：“早知道当初把她判给她爸，省的我操心。”
　　“这话说的，忘记你当初联合局里上下关系挣抚养权的时候了？黄队为你这事儿跑瘦了一圈。”仇展冲宋桃眨眨眼：“宋笑萌多好听的名儿，非叫什么闹闹？”
　　“谁叫她皮！小姑娘家天天上房揭瓦。”宋桃两手揣兜：“你进去吧，有事联系我。”
　　“闹闹也好久没来了吧？”仇展问。
　　“今晚要加班，我手里还有伤痕鉴定报告要写，正好让闹闹来局里。”宋桃说完，长吁一口气：“仇展，仇美出事的时候，正好是闹闹这个年纪吧？”

　　仇展闻言垂眸，半晌才点头道：“九岁。”

　　“说实话，姐真的佩服你。”宋桃耸肩：“和闹闹她爸离婚的时候，我选择净身出户也要把她留在身边，不止是作为母亲，我没办法设想如果她不在我视线范围内，我会做出什么出格冲动的事。都说长兄如父，你见证妹妹的出生以及她九岁为止的成长，除了没把她生出来之外，你既是哥哥又是‘父亲’，失去的时候......很痛吧？”

　　痛吗？
　　仇展想不起来，可能是麻木的，可能是癫狂的。他花费很长一段时间才从恍惚中找回现实，但唯有一件事，他到现在都不敢承认。
　　失去是什么？
　　时过境迁，再让他回想当时的情绪，他没办法非常准确的描述出来。不是他没心没肺，只是这种情绪这辈子经历一次就足够，并不想经历第二次。

　　“快去吧，几点了”仇展转移话题。

　　不是当事人永远体会不到当事人的痛，说出来能改变什么

　　.

　　陶芳哭够了，终于能断断续续说出几句完整的话。
　　淮轻耐心的接一杯温水递到她手边，打开笔记本安静等着陶芳缓解情绪。仇展将门虚掩，打开屋里净化器，眼神朝着淮轻问询:怎么样了

　　陶芳抽噎着，看向仇展。

　　“您好，我是市局专案组队长，仇展。”
　　“我.....我们悠然，她......”陶芳张嘴便哭不停，想说话又被眼泪捷足登先：“求求您，帮帮我、我们孩子......”
　　“陶芳女士，您放心，我们警方一定会尽早破案，给您一个交代。”仇展坐到淮轻身旁，两手紧握搁在桌上。
　　陶芳胡乱擦着鼻涕眼泪，脸色通红双目肿胀：“仇警官，悠然平时很乖巧，到底是谁、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害我家孩子啊——！”
　　“今天请您来，是希望您提供一些线索。”仇展舔唇，斟酌道：“赵悠然就读百花小学五年级，对吗？”
　　“是。”陶芳啜泣，点头。
　　“您能将发现悠然失踪的经过跟我们说一下吗？”
　　“前天悠然去课外辅导班，中午送她过去之后原本应该四点半去接她。因为我当天临时加班，她爸爸正好也出差，就让辅导老师帮忙照顾。等到大概五点半左右，她自己下楼在我固定接她的地方等她，我等了十几分钟她没来，我联系辅导老师，老师说她已经下楼了。想着她知道回家的路，结果......”说道这里，陶芳再次嚎啕大哭：“......这让我、让我怎么办......她爸爸还不知道，悠然她......”
　　仇展递过去抽纸，柔声问道：“悠然辅导班离家的距离有多远？”
　　“一公里左右。”陶芳说：“直线，悠然经常自己走，我们也很放心。”
　　“她在辅导班有熟悉的小朋友吗？”
　　“有的，叫苗婷，我和她妈妈也比较熟悉，有时候辅导课结束，我们还会带着孩子一起去逛街。”陶芳拿出手机，颤抖的递给仇展：“我也联系过苗婷的妈妈，并不知道孩子......”
　　“您丈夫航班几点落地？”
　　“现在差不多已经落地，我有给他留言，他会直接过来。”陶芳缓缓纾解情绪，握住仇展的手，双唇抖动：“无论如何，请您一定！一定替我们孩子找出凶手，悠然才十岁，她才十岁！”
　　“我会的。”仇展回握，心中却万分没底。

　　淮轻停下写字的动作，目光落在陶芳的手上：“陶女士，戒指很漂亮。”

　　“什......啊，这是悠然爸爸送的。”陶芳不经意抬手，看着自己手指：“结婚纪念日那天送的。”
　　“您家的地址，离百花小区有多远？”

　　陶芳想了想：“七八百米。”

　　淮轻做好记录，才开口略有歉意的说道：“悠然尸体解刨还需要时间，具体死亡时间、死亡原因目前还无法告知，请您谅解。”

　　“解刨？”陶芳倏地一震：“什么解刨？！”

　　淮轻闻言诧异，与仇展相视半秒：“根据破案步骤我们......”
　　“不行！不行！”陶芳愈发激动起来，歇斯底里的喊道：“悠然都那样了你们怎么还要解刨！绝对不行！”
　　“请您配合。”仇展看着陶芳抵触的神色，有些发愁。

　　“这让我怎么配合！”陶芳趴在桌上，崩溃嚎啕：“呜呜——这怎么配合！都已经不成人形......还要怎么配合啊——！”

　　话已至此，淮轻与仇展谁都没再出声。
　　家属在看到孩子惨状的那一刻已经是濒临绝望，如今听到还要在孩子身上动刀，给谁都不能接受。

　　仇展干坐了小片刻，透.过陶芳抖动的双肩，似乎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