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人日赐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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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潜本来就生得好，一笑之下更是教人不敢逼视。眼见陛下只顾着看萧侯，萧侯眼中亦也只有一个陛下。
殿上看好戏者有之，痛心疾首者有之，还颇有几个偷窥圣颜而表情恍惚的，尚书令无奈之余只好拼命给谒者令使眼色。
百官上完贺表后，按例有王爵者以及秩中二千石以上的官员，宫中会有赐宴。其余人等可以散朝返家，特别是今日还看了这么一场热闹，可知京中最近几日的小道消息怕是不会少了。
人日的赐宴比之元日又有不同，有登高的习俗。故而这宫宴摆的也特别，乃是在鸡笼山圈了一处风景殊胜处。从广莫门出，沿驰道向北不过数里即至。
山上虽有野趣，但风也不小，不能再叫王公大臣们吃冷食。司膳局特地准备了铜锅，下面放着热炭，现炙现食。
可惜今日与会的重臣们多存着心事，也就没几个人有功夫来细品司膳局的手艺，不能不说是桩憾事。
唯有萧侯是不管那么多的，见着什么都想尝尝。雉鸡肉与鹿肉都片得极薄，一入水就变了色，沾上调料可以说是鲜香滑嫩。冬日鲜菜难得，都是从温泉庄子上现采的，正好做七菜羹。见萧侯用得高兴，司膳特拨了两个小黄门专管服侍她。
尚书令不由叹气道：“这餐饭大概也就只有她吃得下。”明明这位姑奶奶才是正主，偏让他们这些人跟着操碎了心。
“亦纯，今朝有酒便该多饮一觞，凡事到了时候自然会有解决之道。”卫潜手中持着屠苏酒，整个人倚在凭几上，越发显得风姿出众。
安素好似不认得他一般，上下打量了一番才道：“陛下一向秉持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恨不能把所有的事都给谋划好了。恕臣无礼，这话可不像是您能说出口的。”
是受了谁的影响呢？安素忍不住瞥向正在大快朵颐的萧侯。
屠苏酒的味道有些重，卫潜饮得很慢。他同样也在看着那道倩影，一边缓缓地说：“只是觉得人算不及天算而已……”
曾几何时，他也以为会按照自己谋划的路来过完这一生的，却终究没能固执过那个命中的魔星。
安素忍不住又叹了口气，以前总是发愁表兄这个思虑过于周全的性子。但如今他豁出去不管了，他还是担心。
“就算您改了主意，是不是也该与我们商量一番。东宫的属官还罢了，一时半会也议不到那里。可您这道封后的旨意一下，禁军京卫立即就要出一个缺，匆忙间该找谁来顶？”
这才是他一直忧虑的问题，按理掌管禁卫的该是中领军，此人乃是傅太尉一系的。后来因犯错被降职，皇帝便以调防之名，让萧锦初来接掌了京卫。
如今萧锦初眼看入主中宫，这个位子如论如何都得让出来。若无合适的人选，说不得又得落回到那帮老顽固手里。
卫潜却丝毫看不出急切的样子，仍是不紧不慢地饮着酒：“暂时让檀戎兼着，我已经宣了孙承功回京，到时候让他来接管。”
以资历论，孙承功做个领军将军是够了。但安素仍是忍不住皱眉：“那兖州怎么办？”这不成了拆东墙，补西墙。
“总不能把什么都揽在手中，该放的也得放。让广陵王重新举荐兖州刺史，这桩事且由他头疼去罢！”
不光是广陵王，安素此时就够头疼了。“出了一个王贺不够，您还敢让他举荐？”
“正是出过一个王贺，我才敢交给他……”卫潜的神情从容，举手投足间俨然仍是那个万事无不洞悉于心的君主。
安素想了想，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臣明白了！”
“我既然决定娶她，便不会让她冒任何风险。从今以后，我便是她的羽翼，不管是生还是死。”卫潜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道青衣人影，满座或饮酒或窃窃私语，唯独她一边吃还一边挑剔着酱料。
果然，是萧侯一贯的风范……
卫潜看着看着便忍不住勾起了唇角，恰逢张内侍上前问道：“启禀圣人，司珍局准备的金彩人胜已经送来了，这便赐下去吗？”
这也是人日流传下来的习俗之一，民间多用彩纸或娟剪成人形，插于鬓上或者贴在屏风之上，以示庆贺，并有面目一新的意思。而宫中所制的，自然要更加精巧华贵些，乃是以金箔镂刻成人形。用来颁赐群臣，也算新年新岁讨个吉利。
“先赐下去罢！”卫潜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锦盒，张内侍刚转身要走，冷不防皇帝又加了一句：“让司珍局单做的那支呢？”
张内侍暗地里连声骂自己糊涂，连忙唤过一个小黄门去分发人胜。自个从怀里取出一只格外小巧的匣子，恭恭敬敬地递了上去。
旁边的尚书令早就闻弦歌而知雅意，一边提着酒壶去找相熟的大人叙交情，一边派人去把萧侯唤了过来。事实证明，在场的无一不是人精。一见尚书令的行动，也纷纷避让开来，转眼御座旁竟没几个人了。
萧锦初过来的时候满脸的不乐意，卫潜看得有趣，故意道：“怎么，几个人伺候你一个，还吃得不满意？”
“御宴之上，哪轮得到我挑三拣四，有什么吃什么呗。”萧锦初早就看出来同僚们如今是敬她而远之，与其费心交际，不如专心吃喝来得强。
想到这里，她不禁又摆出了兴师问罪的态度来：“不过有桩事情我倒想问问陛下，我如今还是新平侯，征东大将军没错吧？”
卫潜点头点得很是认真：“自然……”
“那怎么所有大臣都有的赏赐，偏偏没我的份？”她可是眼睁睁瞧着那小黄门把她给跳过去的，都说人走茶凉，可她这职务还没交卸呢，就被另眼相待了，也太气人了吧！
萧锦初边说话，边狠狠瞪了张内侍一眼，直叫他是心惊肉也跳，简直恨不得跪下来大喊三声冤枉。
卫潜就这么看着她用眼神恐吓张内侍，也不着急，又慢悠悠地呷了一口酒才说道：“你说人胜？是我特意把你的名字划掉了。”
虽然被瞪得两股都在战战发抖，但张内侍还是衷心感谢圣人总算帮他卸了这口黑锅。
居然还是他亲自让裁的，这下萧锦初就越发搞不懂了：“那金箔才多厚一点，师兄你就算把我这份省了，也挤不出多少钱来啊！”
而且就算要节俭，凭什么只省她的份，安素那份也该吐出来才是。萧侯颇有些愤愤，一边用余光搜寻着尚书令的踪迹。
这丫头是一点也没开窍啊！卫潜在心中叹息着，当初是谁那么认真地闯进他的寝殿，说要嫁给他的呢？
“你过来……”斜倚在凭几上的帝王，指了指身边的坐席。
萧侯四下一打量，筵席过半，喝酒的正喝得热闹，赋诗的也正赋得精彩，至于沉迷丝竹管乐的就更不用提了，几乎没什么人特意往御座这边瞧。这才慢吞吞地蹭了过去，问道：“干嘛？”
只见卫潜打开了一只小小的锦匣，里头躺着一支白玉镶嵌的华胜。虽不如宝石光彩夺目，却极其清雅，尤其是上头的凤凰纹样，尤其栩栩如生。“还能干嘛，自然是补上你的那份赏赐，免得你背地里抱怨我小气。”
人日这天除了赠送各种材质的人胜之外，赠予女子头饰也是可以的。这华胜乃是模仿花鸟鱼虫的造型铸造，既可辟邪，又有庆贺新岁之意。
他很自然地拿起华胜，替她插在了发上。萧锦初忽然就想起上巳节簪花的情景，脸上忍不住泛起了红云。
“很好看！”卫潜仔细端详了一下自己的手艺，颇觉满意地点了点头。“看来我的眼光确实不差。”
这样得意，也不知道他夸得到底是物件还是人。萧锦初一边腹诽，一边却仍控制不住脸上阵阵发烫，赶紧拿起一杯屠苏酒压一压。
旁边伺候的俱是眼观鼻，鼻观心。张内侍更是只顾盯着自个的脚尖，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口。
萧锦初没两下就把杯中的酒给喝了个干净，正待再续，却被卫潜一把抓住了手。“我才喝了半杯……”
看着她满脸无辜的样子，卫潜笑容中带了几分戏谑：“自然只有半杯，你也不看清楚，这是我的酒。”
“啊……”一惊之下，萧锦初手一松，那只青瓷莲花杯就直直往桌案上坠去。幸亏卫潜早有一只手等在那里，才没落个四分五裂的下场。
萧锦初只觉才稍好一点的脸颊，腾地一下又烧了起来，简直如星火燎原：“你早干嘛不说？”
“你直接就动手抢了，我哪有机会说。”卫潜的声音听来也很无奈，这让萧师妹更觉羞愤不已。
“知道我为什么不赐给你金彩人胜吗？”
师兄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萧锦初只管埋头摆弄自己的衣摆，甚至不敢抬头看一眼，只闷闷地答着：“不知道。”
“因为从此以后，你不再是我的臣子，而是我的妻。诗经中说：野有死麇，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古人尚且如此，我造一支华胜给心爱的妻子，又有什么不对？”
耳畔的声音不大，但萧锦初却觉得整个脑子都在犯晕，那半杯屠苏酒竟有这样大的劲道吗？
她从未听卫潜说过什么甜言蜜语，不管是对她，还是对旁人。所以，她以为那道封后的诏书就是他的极限，原来，并不是的……
他也可以如此直接，如此热烈，就像在冰下涌动的急流。一旦穿破了桎梏，便足以冲垮所有。
萧锦初看见一滴透明的水落在了下摆，缓缓洇开。她用袖子去抹才发现那竟是自己落下的泪，可唇角却不受控制地在往上弯着。
“怎么了？”卫潜的声音从未如此温柔过。
她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把哭腔压回去，抿着嘴道：“这支华胜太素了，和新年不相衬，明年我要一支金镶红宝的。”
“好……”对着她，他向来有用不完的耐心。
“我每年的人日都要一支新华胜，不许用同样的纹样来搪塞我。”
“好，都依着你……”她能感觉到师兄轻轻拍着她的背，无比纵容地应下了她的种种无理要求。
此情此景，让她想起了诗经中的另一首词：弋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敬了半日酒，终于回到原座的尚书令颇有些无奈地看着他俩。敢情这是合伙欺负他孤家寡人一个，没带娘子来么。
作者有话说第2章 人日赐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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