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合集》丹若灼灼

3、立后大典

　　天子立后乃是国之大典，虽说繁复浩大，但总有礼仪章程可循。可这一回，礼部的官员接下了这个活计，才发现叫人坑了。

　　说起来历朝历代的皇后出身各异，有名门贵族之女，有民间采选的良家子，更有没入掖庭的罪人。但从来没有一个皇后，她本身是有官职，有爵位的。

　　既然独一无二，那也就意味着礼制方面一片空白。她与其他皇后有什么不同，不同到什么程度？她要穿什么样的礼服，冠上镶嵌几颗珠子，乘坐什么样的车辇，排出什么仪仗……都没有定案。

　　再进一步说，萧锦初封侯时是推恩父祖的。那这一回封后，要不要晋封？晋封到什么样的爵位？

　　礼仪无小事，那些冠冕堂皇的大人们，平日为了一个字就能引经据典，跟斗鸡似的争得面红耳赤。遇到封后这样大事，更要好好发表一番高论。在他们的不懈努力下，连着议了半个月的皇帝大婚仪，毫无进展。

　　这种时候就看出三朝老臣谢丞相的厉害了，他先是冷眼旁观礼部的官员吵，眼看纳征之期将近，才慢悠悠地丢下一张帛书：“事出匆忙，按着陛下的意思是要赶在五月前举行大婚，好腾出功夫办太子的事。因此六礼省去一半，陆天师已经把纳征，请期，亲迎的日子算出来了，都是个顶个的好日子。其他事情都好说，婚期不能耽误。”

　　什么？五月前……这不是满打满算也不足四个月了吗？礼官们想了想未完成的工作，不由齐齐哀嚎了一声。

　　然而他们还不是最惨的，宫中各司各局才真是恨不得一头撞死才好。

　　“张姑姑，你们素日不过是管些花花草草，想必人手定有富余，能否先借个三五十人给我？等把宫苑布置完了就原壁奉还。”

　　含章殿前，只见司设局的顾女官腆着个脸，硬扯着司苑局张女官的衣裳不放，只差当场抢人了。

　　那张女官也不是吃素的，一双眼睛瞪得有铜铃那么大：“三五十？你可真敢开口啊，三五个人我现在都找不出来！中宫闲置许久，草木都得换新的。你瞧瞧这单子，撒出去都能把大殿绕一圈。”

　　正所谓新人新事，寻常人家的娶新妇，都得刷新房铺新被。如今可是皇后要进宫，谁敢让她老人家使旧东西。再者说了，皇后可不只是皇后，她还干过好几年征东大将军。万一有个不顺心，只怕皮都要被活剥了去。

　　一想到这里，顾女官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你那些花草都在院子里，大冬天的谁留意啊！要紧的是室内的陈设！”

　　“胡说，谁敢保证圣人和娘娘什么时候出来散步啊！到时候一片光秃秃的，成什么样子。”

　　正争执不下的时候，斜刺里忽然冒出个眼底黛青，眼神呆滞的女子，直把两个女官都吓得连退了三步。

　　“你们俩都别诉苦了，家具、花草毕竟无关大雅，主子一个不注意也就算了。婚服才是大头，我们司制局已经挑灯干了几晚，才刚把皇后的翚衣绣出个底来！”她一开口，两人才认出原来是司制局的孟女官。

　　张女官当即倒抽了一口冷气：“几日不见，你竟憔悴到了这种地步！”

　　没等寒暄两句，又听见远远传来一片哭喊声：“快来人呐！司珍局的琴姑姑刚晕过去了……”

　　“什么……”“快去司药局请供奉来！”

　　就在礼部和台城忙得脚打后脑勺时，新平侯府也不清闲。封后的旨意传到各州各府，其他不说，萧氏族内先轰动了起来。

　　这可是皇后啊，前朝萧氏最风光的时候也难遇此等殊恩。但凡族中能说得上话的人物，几乎是不分昼夜地往京城赶，快马都跑死了好几匹。

　　管待客人，操持府里上上下下的庶务，还要替侯爷准备嫁妆，常管事忙得两眼泛绿光，冷不丁一看还以为是府里那只狸花猫。老管家倒是乐得合不拢嘴，一心想为女郎出把力。可他都老大年纪了，谁都不敢劳动他，生怕累出个好歹来。

　　幸亏圣人体恤，知道新平侯府没什么家底，特意让陈婕妤来帮忙。按理这也是不合规矩的，哪有让嫔妃帮着未来皇后备嫁的道理。

　　可皇帝与皇后都不介意，谁又敢出头喊这一嗓子呢！听说萧中丞自从人日的朝会后就又躺下了，天天喊着胸闷气短。

　　对此，萧侯的评价是：“一大把年纪，气量却如此狭小，我看他还是趁早乞骨骸回乡去罢，免得哪天被气死了还要算在我头上。”

　　陈婕妤正忙着核对纳征的礼品，一转头见着新妇子倒是无忧无虑，边议论边吃蜜制杏脯，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呀，有空关心那些闲事，还不赶紧过来瞧瞧这礼单。哪些要放入嫁妆，哪些用来赏人，都是有讲究的！”

　　萧锦初是多机灵的一个人，见衣食父母恼了，立即放下蜜饯赖上去撒娇道：“这不是有阿姨在嘛，哪用得着我动手！”

　　平时听见这话，陈婕妤有多少事都替她做了，此时却是有些犯愁：“眼看就要做皇后的人了，横针不动竖线不拿都随你，反正有司制司服在。可宫务你总得管吧，不至于还要我操心！”

　　“怎么不行？”萧锦初却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以后我进了宫，阿姨你帮着我不就更名正言顺了。中宫有命，谁敢不从？”

　　道理确实是这么一个道理，可听着怎么这么别扭呢！陈婕妤好愣了有半晌，才长叹了口气：“萱儿……”

　　“婕妤有何吩咐？”这位心腹婢女也跟着主子一块来了侯府，好随时听候调遣。

　　“刚才点到哪里了？”

　　萱儿虽然不识字，记性倒是极好，立即答道：“正数到绢三百匹，纁两百匹，酒黍稷稻米面各十斛……”

　　“继续吧！”陈婕妤看看那位心大的未来皇后，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要指望萧侯，只怕立后大典到明年都办不成！”

　　就这样吵吵嚷嚷，忙忙碌碌，间或还要出点小意外来考验众人无比脆弱的心灵。终于，还是到了亲迎的这一天。

　　若放在民间，这一天新郎要骑上高头大马，带上一班兄弟好友，敲锣打鼓地去岳丈家里迎回美人。可如今成亲的是圣人，他能做的就只是在太极殿内高坐。以尚书令为正使，廷尉为副使，迎接皇后入宫。

　　大婚的日子挑得极好，桃花灼灼夹道，杨柳依依绕河。从长干里到朱雀航，全城百姓蜂拥而出，来看迎亲的队伍。

　　打头的是两位迎亲使，尚书令自然不必说，要不是看在迎亲的份上，就该有女子拿绣囊丢他了。郑廷尉年轻时也是个翩翩美男子，引得人们一边指点，一边称赞不已。

　　“真气派呀！”“这可是天子娶亲！”“快看，新妇来了！”

　　迎接皇后的卤簿乃是大驾，平时只有天子出巡才能见到。新嫁娘从东门而出，由二十多个彩衣女侍簇拥着，坐上一辆画轮四望车。后头跟着一百二十八台嫁妆，由持戈武士护卫，一路浩浩荡荡地向台城行进。

　　那天去围观的人们，后来向自己的子孙讲述这场大婚时仍不免带着自豪的神气：“那可是当年京城中最盛大的嫁妆队伍了，不要说金银珍珠成了土泥，古董珍玩也不稀罕。其中有好几十箱子的古籍，据说千金都难买。”

　　萧锦初的嫁妆自然是非常可观的，除了萧家的旧藏，还有她在屡次征伐中得到的珍宝，包括皇帝的赏赐。就算是陪嫁了西戎一半内藏库的龙城公主，也难以比肩。

　　但不管是光华璀璨的宝石也好，熠熠生光的珠贝也罢，在卫潜看来，这些都只不过是另一个稀世珍宝的陪衬而已。

　　那个世间独一无二的珍宝，就是萧锦初。

　　当她穿着青色深衣，头戴十二行金钗，手持一柄合欢扇向他款款走来，卫潜的眼中就再也看不见其他事物了。

　　礼官高声唱道：“拜…起…再拜……”

　　帝后交拜完毕后，是共牢合卺之礼。小黄门端来一个盛着牛肉的铜盘，一个切开的瓠，瓠柄上系着红绳。新人要共食这盘肉，并用瓠对饮。这是寓意从此夫妇一体，荣辱相随，休戚与共。

　　卫潜和萧锦初平日都是说一不二的主，今天却是乖乖任凭礼官摆布，毫无愠色。

　　华堂之上，灯火与天上的星月相映生辉，郑廷尉看着那对共饮合卺酒的新人，不禁感慨道：“这可真是世事难料啊，想当初陛下替新平侯保媒时，老夫还去喝过喜酒，万没想到会有今时的光景。”

　　“廷尉大人，如今可不能叫新平侯了，得称皇后娘娘才是！”尚书令举起酒杯，遥遥向帝后祝了一下。

　　“说的是！”郑廷尉不禁失笑，也许这就是姻缘天定，不管沿途有多少岔路，该携手并进的人最终还是会走到一起。

　　祝大家上巳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