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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殿上之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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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景九年,正月初七,圣人连颁三道圣谕。第一道正式册封安乐侯卫简为太子,第二道赐婚西戎赫连氏为太子正妃,第三道则是立征东将军、新平侯萧氏为后。
可怜众臣们才刚从元日的震撼中回过神来,才不过短短几日,冷不防又被炸晕了。这一回,比之上一次有过之而无不及。
之前那两桩事,多少有铺垫,第三道旨意可是把谢老丞相都给震懵了,更不用说余下的文武两班。唯有宣威将军还算冷静,他是见识过皇帝与萧侯那个腻歪劲的,倘没这出才不正常。
“若无他事,便着太史令择吉日上报,有司各担其责,不得怠慢……”卫潜望着底下的一众臣子,个个把大惊失色、胆颤心惊、忧心忡忡等表情演出了十二分的效果。就连安素也俨然一幅被雷劈到的模样,实在叫人忍俊不禁。
熟谙朝堂规则的皇帝陛下,表面有条不紊地颁布诏令,心中却在默默揣测第一个勇士何时出现。
果然,未待皇帝把话说完,只见御史台先扑了一位出来:“陛下,万万不可……”
先还处于震惊状态的尚书令这会却回过神来了:“夏御史,御史台乃是为了监督百官而设。你不以身作则便罢,当廷失仪是何道理?”
安素此言一出,原本还有几个想顺势一拥而上的,顿时止住了脚步。失仪之罪,可大可小。特别是负责纠弹百官的御史,犯了这个罪过,可以预见好几年内都无可进益了。这轻飘飘一句话,端的是老练狠辣,直戳重心。
轻车都尉忙出来打了个圆场:“夏御史关心则乱,诸位都是一心为了圣人,这些旁枝末节也不必在意了吧!”
“正是正是……”有了这个台阶,与夏御史一边站的自然齐声附和。
尚书令却不肯轻易放过他们:“失仪也就罢了,我只不知夏御史到底是想反对什么,今日乃是人日,又逢皇室大喜。也不知道是哪一条让夏御史如此不满意,究竟是陛下不该立太子呢,还是中宫合该无主?”
这就越发诛心了,东宫之议已定,要说不满意的自然是中宫。立萧锦初为后,随便在朝堂上找个人来评评理都得说声荒唐。可众大臣们在心中仔细一划拉,才发现大意了。这个乍看不靠谱的旨意,细论起来,恰是最无可指摘的。
萧锦初出身名门,往上数几代皆有官职。以女子之身投军确实不像样,然而于国有功,否则这朝上朝下一干人等也不能忍气吞声地看她封侯了。再说她平日是有些嚣张跋扈,但名声却不错,不曾出过什么圈占民田,欺男霸女的丑闻。
若真是要立她为后,从情理上完全说得过去。比起让卫简一介庶子位正东宫,要名正言顺得多。
想清楚这点,不少中立派的墙头草就安份了下来,打算好好瞧一瞧这风向如何变化。
眼看尚书令越战越勇,萧中丞忍不住了,他倒也不是庇护姓夏的,就是不满意萧锦初一介武妇当权主政。
封个新平侯,就已经目中无人,若是成了皇后,岂不是越发无人挟制得了。“自来天子娶妻当选淑女,萧侯一身戾气,恐于后宫不利。”
这一下不要说尚书令,郑廷尉的脸色登时难看起来:“新平侯乃国之干将,萧中丞如此妄议功臣,不怕满朝文武心寒吗?”
萧中丞口不择言,主动送上了偌大一个把柄。安素一个眼色使过去,自然有人抓着这点大作文章。
几番驳斥之下,萧中丞给气得脸都涨成了猪肝色。几个御史见自家上官有难,急忙加入了口诛笔伐之列。
其余人等不敢妄动之余,不免有看不懂的:“平素也没见廷尉与新平侯交好,怎么这时倒仗义执言起来?”
“你傻啊!”懂行的人早就反应过来了,低声道:“你忘了郑家还有个贵人在宫里,萧中丞这是把人家女郎给咒进去了,能不恼么!”
“哦……”一片了然之声,意味深长。
高坐于御座之上的皇帝陛下,看着下面这一出出好戏。朝堂上的倾轧说穿了也不过如此,因利而合,因利而散。别看表面热闹,其实什么都决定不了。
他看了这许多年,已经习惯了。目光游移着,便看到了下头的萧锦初。今天是人日,百官在太极殿朝谒,上新年贺表,她这个新平侯自然也要站班。
她一直喜欢穿红,偏偏今日换了件青色翟纹深衣。银丝冠上嵌着鸽蛋大小的青金石,更显发色如墨。
也不知是不是心有灵犀的缘故,他的目光刚扫过去,萧锦初便抬起了头。四目相接之际,更胜无数言语。
虽有无数人盯着,萧锦初却丝毫不避讳,迎着师兄的视线眨了眨眼,随即把嘴抿成了一弯新月。
看着她的笑容,卫潜忽然就对那些看惯的戏码厌烦了起来。他的时间如此宝贵,实在不该浪费在这些无用的事情上。
“丞相……”
谢丞相人老成精,眼见得众人吵吵嚷嚷,却是半分态也不曾表。此时听得天子呼唤,立即应道:“老臣在。”
“西戎为表郑重,希望将龙城公主大婚之期定于明年,朕已经同意。至于太子的册封,之前已经拟了个草稿,但牵涉属官颇多,一时恐怕定不下日子。照这样看,这三桩事中能最先办的,倒是立后大典。”
说到这里,卫潜顿了顿,目光中颇含深意:“朕以为,若能先将立后之事办妥了也好,后续太子的册封典礼也不至于空个位子,丞相以为如何?”
皇帝甫一开口,群臣立即不敢作声了。但是话不能说,心里默念两句总可以吧。敢情陛下您立个皇后,就是为了太子的册封典礼能好看些吗?那您前些年都干嘛去了,要是您登基之初就能这么痛快,眼下只怕轮不到那个卫简来做太子了啊!
谢丞相没有立即回答,他人虽老,脑子却还转得动,自然不会以为皇帝是简单地在说立后。这说的虽然是中宫,但剑指的却是东宫。也对,那里才是值得一争的所在……
“萧氏名门,且新平侯忠烈可嘉,兰心蕙质,臣为陛下贺!”能够熬过三朝,谢老丞相对于局势的判断已然成了一种本能。
不说皇帝暗指在太子属官上可以让步,单是让萧锦初为后,他也是赞成的。这样一个人,放在后宫,可比放在前朝省心多了。因此这番恭贺之词,竟是毫不勉强。唯有说到兰心蕙质时嘴角有些抽,毕竟萧侯与这四个字确实不怎么沾边。
卫潜自然是听出来了,也不在意,只是淡然道:“丞相乃是三朝老臣,朕便把此事全权托付,想必不会令朕失望。”
“老臣必当尽心竭力,不负皇恩。”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方才还议论不休的事竟是一锤定音了。中立派自然是无可无不可,反对的也暂时按捺了下来,唯独把萧中丞衬成了恶人,憋得他只差没背过气去。
尚书令与廷尉交换了一个眼色,替表兄高兴之余,也添了几分担忧。如此一来,执掌京卫的位子只怕要空出来了。
朝上你来我往者众,但谁都不及萧锦初显眼。原先站在她左右的同僚默不作声地就拉开了五步距离,这可是未来的一国之母啊,谁敢与她并肩。整整齐齐的队列中,猛露出一块空地来,本不注意的大臣,也要往这瞧了。
卫潜见她如鹤立鸡群,偏又毫不在意,故意清咳了一声:“萧氏,你可听到旨意了,不谢恩吗?”
方才只顾震惊皇后人选的大臣们头上咔又劈下一道雷,对啊,这位准皇后,萧锦初,她就在朝上站着呢!自有史以来,还没有一个女子能在太极殿当堂接下封后的旨意,这下可真是涨见识了!
萧侯怎么说也是从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自有一番处变不惊的本领。虽然被上百人齐齐盯着,却是毫不怯场。“陛下所说的哪道旨意,可否重复一遍?”
众人又倒抽了一口冷气,果然是要立后的人了,连圣谕都敢说没听见。尚书令哭笑不得,萧中丞只差老泪纵横,长此以往,该如何是好。
而天子闻言,却只是微挑眉峰,随即止住了礼官的动作,亲手拿起了圣旨。
“朕闻天地不变,不成施化;阴阳不变,物不畅茂。《易》曰‘通其变,使民不倦’。《诗》云‘九变复贯,知言之选’。朕嘉唐、虞而乐殷、周,据旧以鉴新。萧氏貌和德嘉,有司奏宜奉宗庙,为天下母。制曰可。其赦天下,与民更始。内外官陪位者赐勋一转,大酺三日。”
他的声音清冷,如水淙淙,也如琴弦微动。虽不如赞者的洪亮,回荡在太极殿上显得格外庄严。
萧锦初向来不喜欢这类文饰晦涩的句子,但却极认真地听完了这段圣谕,随后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大礼:“妾领旨,谢吾皇隆恩。”
见惯了萧侯潇洒不羁的一面,难得如此郑重其事倒把周围的人都给吓了一跳,在心中暗自揣测莫非真是要做国母的人,转了性。
卫潜本来也不明白,他只是习惯地纵容她而已。但就在她下拜的这一刻,他突然就懂了。虽然这道立后的旨意中,真正与她相关的不过寥寥几字。但她要的就是自己亲口念出来,而她当着满朝文武面前答允。
这是比所有山盟海誓都更重的承诺,她将会成为自己的妻子。从此以后,不管沧海桑田,风波诡谲,再无更改。
于是,他笑了起来,那是言语所不能表达的愉悦。于是只好从眉梢,从眼中,从唇角,流泻而出。
等番外的亲们,可以看啦!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殿上之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