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命天下》雪瑶月

24、第二十三章桃花依旧笑春风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正是草熏风暖时节。东风自敞开的轩窗吹入，带来一阵若有若无的花香。暖絮乱红，却道人间三月春。
　　只是，此番春红犹在，却不知人事已非。所谓“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这恐怕便是世人永恒的悲哀了吧……
　　“娘娘？”
　　耳边倏然响起的一声轻唤拉回了我漂浮着的思绪，待定神看向出声者，便见炕桌对面的徐昭容冲我抿嘴一笑：“娘娘，该你了。”
　　我不禁蹙了蹙眉，语带嗔意地道：“都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叫我娘娘，你只管叫我晏姐姐就好。怎么我这份位一变，倒把咱姐妹的关系都给变生分了呢？”
　　“是，是，是！”听我这么说，徐昭容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该轮到你走了，我的晏姐姐！你刚刚可又走神了。”
　　我微笑不言，低头看向棋盘上的棋局，略一思索，便捻起一枚白子，缓缓向着某个位置落下去。
　　“娘娘，该喝药了。”
　　棋子甫一落下，就听到孤鸿的声音由远及近地自屏后传来。
　　抬头看着孤鸿端着药碗缓步自屏后绕到罗汉床的床边，我颇有些无奈地放开了仍执于棋上的手，接过她手中的洒蓝釉碗，蹙着眉将碗中的安胎药一口气喝了下去。
　　“想不到，晏姐姐素日那样稳重的一个人，居然会怕吃药。”看见我喝药时那一脸的不甘愿，一旁的徐昭容开口打趣道。
　　“可不是，”不待我出言，孤鸿就接口道，“今儿还亏得徐昭容您在，若是平日，婢子们要想劝娘娘喝上一碗药，可还得费上好一番功夫呢。”
　　“孤鸿！”我蹙了蹙眉，淡淡道，“你不觉得你的话有些太多了吗？”
　　听出我语气中的不悦，孤鸿唬得忙闭上嘴，然后垂下头接过了我递过去的空碗。
　　看着她僵直地杵在那儿，摆出一副静待责罚的模样，我颇为无奈地轻叹口气，遂放柔了声音道：“罢了，罢了，我又并无责罚你之意，你还是先下去吧。”
　　“是。”
　　她原本僵直的身体立刻一松，忙拿着碗转身向屏外走去。然而，就在走到黄花梨大理石的地屏旁边时，她忽然又止住了步，转首看向徐昭容，小声地说：“徐昭容，娘娘平日总也不肯按时喝药，您可得多帮着劝劝啊。”说完，便像是怕被什么人从后面追赶上一样，匆匆离去。
　　见状，我摇头叹道：“这些丫头啊，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那也是她们担心晏姐姐你的缘故，”徐昭容轻笑了笑，眼神落在我隆起的腹部上，“算一算，也差不多该有六个月了吧。”
　　我一怔，手下意识地抚上了在宽大袍服的掩映下仍甚为明显的腹部，然后用颇有些无奈的语气道：“可不是？而且近来胎动的厉害，晚上连觉都睡不安稳。”
　　“那是肚子里的小家伙在跟姐姐你打招呼呢，”徐昭容一边掩着嘴笑，一边用带了几分欣羡的语气道，“说起来，这也是一种叫人羡慕也羡慕不来的福气啊。”
　　“那妹妹定然是不需要羡慕了，”我清浅地一笑，“听说陛下近来的这些晚上，可一直都传召的是你。想来，你也应该快了吧。”
　　“晏姐姐！”徐昭容娇嗔一声，然后放低了声音，“瞧你说的……”
　　微微一笑，我正欲再说上两句，忽然就听一阵脚步声从屏后匆匆走近。
　　拿过棋盘旁的青花缠枝莲纹压手杯，浅啜一口杯中的茶，我看了眼走进屏内的寒枝，然后淡淡地开口：“何事？”
　　“娘娘，您拈的时辰就要到了，今儿可还要走这一趟？”
　　我怔了下，随即想起之前确曾吩咐过她来提醒我，于是微微颔首道：“你去喊孤鸿进来替我更衣。”
　　“是。”
　　看了眼领命退下去的寒枝，徐昭容转回头问：“晏姐姐这是要出去？”
　　我微微颔首，淡淡地解释道：“陛下命我主持五日后的选秀，而我因着是头一遭主持选秀，也无甚经验，再加上此次选秀乃是陛下登基后的第一次选秀，更是不能出任何差错。所以为了慎重起见，我打算提前去恒德宫看看那些秀女。”
　　“能出什么差错？”闻言，徐昭容轻笑了笑，“晏姐姐未免太过紧张了。”
　　“紧张也好，慎重也罢。反正，早做些准备总归是无害的。而且御医也建议我，得空最好还是多出去走走。所以，这一趟权当是出去散散心也好。”说着，我冲她笑了笑，“你要不要也跟着一块儿去看看？我想，徐妹妹你不可能完全不好奇吧。”
　　“这……”听到我的建议，徐昭容似乎也被说动了。但见她在略微沉吟了一下后，便微笑道，“也好。我且瞧瞧，这批秀女的资质究竟如何。”
　　听到她的话，我无声的笑了，嘴角牵起的弧度里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冰冷。纵然资质再好，但若想媲美那张绝丽的倾国容颜，怕也是困难无比……

　　春归翠陌，娇黄半吐，江南的春总也显得太过缠绵。弱柳千丝缕，落絮无声，纵然不是那伤春悲秋的文人，却也总会自心底泛起一缕极淡的惆怅与惘然。
　　东风无情，流年似水，韶华能住几时？若说之前“光阴”一词于我还仅是一个模糊的概念的话，那么在我看见眼前这群青春美丽的少女时，就已深深了解到此中的无奈与无力。
　　为了摆脱受制于人的命运，我牺牲掉自己最美好的年华，将它全部葬送在这红墙璧瓦之内。那么眼前的这群少女呢？无论之前是否是自愿进的宫，一旦被选上，她们的命运也就同样变得身不由己了。一如，这后宫里无数的女子……
　　坐在黄花梨福庆如意纹的太师椅上，我心不在焉地看着一排排的待选秀女上前见礼问安。直到——
　　“苏檀雅见过贵妃娘娘、昭容娘娘！”
　　柔媚的女声混在好几个请安的声音中，虽不至特别突兀，却也教人难以忽略。更何况她的名字，我在前几天就有所耳闻，即使是想要忽略也不太可能。
　　并未如同之前那样，在匆匆一瞥之后，就将上前见礼的秀女屏退。我右手支颐，似笑非笑地将眼前这四个站成一排的秀女来回打量了几眼，直到她们在我的目光下紧张得连身体都开始变得僵直了以后，方才微微启唇：“苏檀雅？”
　　“奴婢在。”
　　当中一个身穿淡紫罗裙的少女，听到这一声，忙上前一步走出列。
　　见状，我不禁挑了挑眉。那苏檀雅虽因低着头而看不清容貌，但从其行动间好似弱柳扶风的娇怯之姿，便可想见那张脸的妖娆与媚惑。
　　“抬起头来，让本宫瞅瞅。”
　　闻言，那苏檀雅遂慢慢抬起头来。于是不意外的，我看见了一张秋波流慧、娇媚动人的丽颜。但见她月眉云鬓，玉莹花明，高绾的髻发间斜插着一对紫蝶缀琉璃步摇，端的是软怯娇羞，媚态横生。
　　见我一直看着她不说话，那双明眸里逐渐染上了几缕不安与怯然。便在这时，我倏地轻笑了笑，用淡然地语气问道：“那个前几日在宫里放纸鸢，惊扰到太后的凤驾，被太后责以宫规的秀女，便是你吗？”
　　那明眸中的不安逾浓，接着明眸的主人慌忙低下了头，声似蚊呐地道：“回娘娘，正是奴婢。”
　　我又笑了笑，语气仍是平淡地听不出什么情绪：“你生的很好，按说在容貌上也算是顶尖的了。只可惜……”看见她瞬间绷直的脊背，我笑着淡淡道，“只可惜，这性子同你的容貌却着实不大相配。”
　　“娘娘？”
　　闻言，她带着几分不安与犹疑地抬头看向我。
　　我仍是笑着，只是望向她的眼神里带了几分犀利：“瞧瞧，本宫还没允许你开口，你就擅自开口。这般不守规矩、不知进退的性子，又怎么可能讨得太后她的喜欢？”说到这儿，我环视了一圈在场的秀女，放缓语调，带着几分告诫意味地道：“采选秀女既为陛下之家事，亦为牵动江山社稷之国事。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宫中府中从来便俱为一体。故被选上的秀女，除了要求容貌端庄之外，还要深具妇德、稳重守礼。而你……”顿了下，我冷冷道，“在这一点上，还远远没有达到标准。”
　　那垂首而立的窈窕身影几不可见地颤了一下，接着猛地跪在了地上，哀声求道：“奴婢知错了，还请娘娘恕罪！”
　　我没出声，一时间偌大的恒德宫后院一片死寂，安静得甚至可以听见桃花随风坠落时的簌簌声。
　　就在这时，忽听一个清亮的声音道：“贵妃娘娘，奴婢有话要说。”
　　颇感意外地挑了挑眉，我静看着那身着月白罗裙的少女走出列，站于苏檀雅的右边，然后躬身行了一礼道：“贵妃娘娘所言令奴婢等深受教益，只不过奴婢对娘娘的教诲仍有心存疑虑之处，望能得娘娘的解答。”
　　看着她言行间进退有度，好一派大家闺秀的风范，我颇有兴味地问：“你叫何名？”
　　“奴婢姓姚，小名佩晴。”
　　她姓姚？联系之前听到的一些信息，脑海中逐渐浮出现起一个猜测，我淡淡地问：“礼部尚书姚弘是你何人？”
　　听我这么问，那姚佩晴先是一怔，接着慢慢抬起头，现出一张带着诧异的清丽脸庞。只见那张娇颜上只是薄施了些脂粉，扰扰青丝间疏疏地插了枝翠玉金簪，倒越发衬得其人出尘脱俗。之后她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忙又低下头去，平声回道：“正是家父。”
　　“难怪……”别有深意地故意拖长了音，看着那姚佩晴因为紧张而情不自禁绷直的脊背，我轻勾了勾唇角。
　　终究还是太年轻啊！
　　向后靠了靠，我慵懒地开口道：“你有何话要对本宫说的，现在可以说了。”
　　“是。”她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语速也恢复到之前的不紧不慢，“娘娘适才说，被选上的秀女除了要容貌好以外，德行也是要好的。此话奴婢不敢有所异议，只是奴婢还要斗胆请教娘娘，何谓好的德行？”
　　我一挑眉，虽不知她究竟卖的是何关子，却也仍顺着她的话回道：“这还用问吗？自然是《女诫》、《女训》此类书中所规定的妇德。”
　　“那么敢问娘娘，此类书中有否说过，德行有失之后就不可以改了呢？”
　　我略一沉吟，方才淡淡道：“没有。”
　　“那就请娘娘念在苏檀雅只是初犯的份上，不要计较她曾经在德行上的那一点小小失误吧，”说到这儿，她倏然跪在了地上，言辞恳切地道，“娘娘适才也说了，便是《女诫》、《女训》这些书里都不曾不允许德行有失的人事后改正。况且，檀雅也是因为初次进宫，对宫中的规矩还不甚熟悉，方才会触犯了宫规，并非有意而为之。还请娘娘不要再与她计较了。”
　　听到这儿，我不由轻笑出声：“好一张利嘴.。”
　　拿过手边的茶盏，我抿了口茶，然后看向坐在旁边一张太师椅上的徐昭容，微笑着问道：“徐妹妹你觉得呢？”
　　徐昭容怔了下，显是没料到我会突然问向她。接着她在沉吟片刻之后，便淡淡道：“虽是牙尖嘴利了些，却也不无道理。晏姐姐，你为人素来宽厚，想来怕也已经打算饶过那个丫头了吧。”
　　我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只是拿起茶盏又喝了口茶，方才慢条斯理地开了口：“徐妹妹的确是了解本宫啊！”看了眼跪在地上的两个人，我一叹：“罢了，你们都起来吧。至于苏檀雅待选的资格，本宫暂时不予以取消，只要她以后莫要再犯就好。”
　　“谢娘娘。”
　　看着那姚佩晴在站起来之后，将旁边因为太过紧张而无法站起身的苏檀雅也一并给扶了起来，我挑眉一笑，淡淡地说了句：“姚佩晴，本宫可记住你了。希望你以后，也不会教本宫失望。”
　　话音刚落，场中的氛围就立刻变得有些微妙。见状，我恍如毫无所觉地捧起茶盏，将盏中剩下的茶汤一饮而尽，也借此遮住了眼中的那抹兴味。
　　如果她不是装出来的，那可就是真善良了。而如果是后者，那可就非常对皇上的胃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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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让各位亲久等了，实在很抱歉，只因为某雪的笔记本上的系统崩溃了，到现在都还没修好，更新用的还是学校机房的电脑，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