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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一章致人而不致于人 ...

  •   或许是猜到了我心中所想,皇上微微一笑道:“永夕应当知道事无绝对的道理,外戚虽易干政为祸,却也可起到稳固江山的作用。所以朕对外戚,并无一味打压之意。只要,”顿了顿,皇上轻轻道,“他们谨守为人臣子的本分就好。”
      警告?抑或是安抚?我垂首无声地笑了笑,皇上的这番话确然道出了几分帝王之术的本质,可也有其惑人之处。所谓“九真一假”,谎言的最高境界便是用九分真话来惑人,再以剩下的那一分来达到欺瞒的目的。譬如,何谓为人臣子的本分?要知道,再忠良的臣子,倘若犯了君主的忌讳,那也同样会被打入乱臣贼子之列……
      “贺氏一门,恃宠生骄,更有结党擅权之嫌。既然陛下已决意除之,那么首先要做的便是不要打草惊蛇。”短暂的平静后,我淡淡地开口道,“所谓攻其不备,出其不意。陛下不妨先对他贺氏多做安抚,以造成他贺氏并未失去皇宠的假象。然后再选择一个成熟的时机,将其一口气连根拔除。”
      听到我的回答,皇上垂眸沉吟片刻,接着嘴角缓缓上扬勾起了一个弧度:“不敌其力,而消其势①。永夕,你果然没有教朕失望。”
      “不过是纸上谈兵而已,让陛下看笑话了。”闻言,我脸上的表情不变,仍用无甚波澜的语气道,“想来陛下对此的考量定然更加细致全面,否则又何以特地将臣妾召来这苍鸾阁?”说完,我便抬首直直地看向了他。
      触到我的眼神,他勾唇一笑,原本幽深的眸此刻雪亮如剑,似要刺到最深处,凌厉却并不冷峻,而那勾起的嘴角则在优雅从容之中隐含有一种凛然的气势。
      “跟永夕说话永远都是一件愉快的事,因为——”皇上脸上犹带着温和的笑意,而语气则陡然被放缓,“可以省不少开口的力气。”
      我心里一凛,正要开口辩解,就听皇上用悠然地语气继续道:“那么,你觉得朕可以信任你吗?”
      “臣妾的看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是否愿意信任臣妾,而且——”淡淡地一笑,我抬眼直视着他的双眸,“陛下不是说过嘛,这也是您对臣妾的一次考验。”
      皇上闻言挑眉一笑:“那么,朕就静候你的佳音了。”
      “臣妾定不敢辜负陛下的厚望。”
      俯下身行礼的瞬间,我看见自己投在地上的影子被烛火拉至无限长……

      观德元年十月初七,护国将军贺渊以领兵不力之名上表请罪并自请卸甲归田,后为帝所驳,并得帝下诏亲抚。由是,朝中“贺氏失势”之言顿止。
      然,亦不过月余,御史台一方姓御史突于朝会之上,以树立私党、屠戮异己、阻塞贤路等十罪,公然弹劾贺氏一门。帝阅此奏,惊怒不已,立责大理寺卿杜瀚彻查之,并言曰:俱秉公办理。

      ※※※
      我浅啜一口茶,满口馀香。然后缓缓放下茶盏,轻声问道:“陛下除了命大理寺严查这个案子,还有没有其他什么诏令?”
      “陛下同时还下令刑部协助查证。”
      大理寺会同刑部?指节轻叩桌面,我闭目思虑了片刻,方才睁开眼问:“寒枝,上次我让你替我找的药可曾找到了?”
      “回娘娘,药都已经备妥了,只不过——”寒枝的语调中带着一丝不豫,“娘娘,您确定您真的要用那个药吗?毕竟您现在可还……”
      “你不是说,那种药只要服了解药就没事了吗?”我挑眉,转头看向她。
      “话虽如此,但只要是毒就会伤身,而且娘娘您现在可不比从前。”
      “事有轻重缓急,现如今也只好委屈它了。”下意识地抚上了小腹,我淡淡道,“那么今晚,就开始吧。”
      “是。”
      我把玩着手中的白釉茶碗,笑得无声。只有将自己也算计进去的棋局,才能赢。

      观德元年十一月廿六,大理寺卿杜瀚上报于帝,证实方御史此前所奏属实。帝接此报,静默良久,后喟叹曰:国之肱股亦可妄为至此,遑论诸臣工乎?卿等实负朕之厚望也!
      众臣闻之,俱仆于地,惶惶不敢言。
      后,帝下旨,着令大理寺卿与刑部尚书、侍郎会同御史中丞会审此案,以示其严惩不贷之决心。

      在听寒枝描绘今日朝会上的情况时,我正恹恹地卧于床上。殿外下着雨,淅淅沥沥的,透过半敞的轩窗,可以看见外面那个烟雨蒙蒙的世界。
      挣扎着起身,我正要开口做进一步的询问,忽然就感到眼前一黑,接着在猛咳了几声之后,一股甜腥倏然弥漫上了喉口。
      “娘娘——”
      身旁响起了寒枝的惊呼,我一边用帕子捂上嘴,将口中的痰连同那股甜腥一块儿吐了出来,一边摇了摇头示意她勿慌。
      寒枝见状,也立刻安静了下来,忙上前换过了我手中的帕子,然后捧着痰盒守在一边。
      “先把这个东西给撤了吧,我一时无碍的。”倚在靠枕上,我挥手示意她将痰盒给撤走。
      寒枝担忧地看了我一眼,终是默然领命将痰盒撤了下去。
      待她重又垂手侍立于床边,我先顺了顺胸口的气息,再出声问道:“那皇后那里呢?听到了这个消息,又是何反应?”
      “皇后她……”寒枝蹙着眉沉吟了一下,好像是在考虑该如何措辞,“皇后那里倒是没什么反应。这几日,她似乎一直都去西苑萃阳宫的玉清斋内祈福。”
      祈福?我蹙眉沉思片刻,嘴角终是浮出一抹笑。求助上天,从来都是最无用的方法……
      用帕子捂着嘴,我又闷咳了几声,然后颇感无力地吩咐道:“寒枝,你现在就去趟栖凤宫,悄悄地替我把那个茗萱找来。记住,一切都要暗中进行。此事,我不希望有其他人知道!”
      “是。”寒枝领命,慢慢地退了出去。
      我徐徐展开一直攥在手里的帕子,绣又精致暗花的雪白缎面衬着那上面丝丝缕缕的血色,看上去竟带了几分触目惊心的妖艳与诡丽。轻勾了勾唇角,我将帕子重又慢慢收回到手中。
      殿外的雨势似乎大了起来,击打在地面上、屋檐上,发出簌簌的回响。不时有风自半敞的轩窗吹入,冰冷的,带着深秋所特有的萧瑟寒意,凛冽而又肃杀。
      倚着软和的靠枕,我缓缓合上了眼。如果真的要临时更改计划,那么很多细节也要跟着一起调整吧?不过好在之前所做的那些准备,对于更改后的计划也同样适用……
      脑海一开始还不断闪过计划实施中的各项步骤,却随着倦意的逐渐袭来,而慢慢失去意识浅浅入梦,直到——
      半梦半醒间,听到窗户被关了起来,发出 “吱呀”一声轻响。意识即刻清醒,我缓缓睁开眼,语气慵懒地问:“人带来了吗?”
      听到我这突兀的一句,正关着窗的寒枝似乎被吓了一跳,忙回头往我这个方向看过来。待对上了我的视线,她又似醒悟过来一般,急忙松开原本握在窗棂上的手,转过身垂首道:“回娘娘,人现已在寝殿外候着了。之前奴婢因见娘娘还在睡着,是以想要等娘娘醒了,再来通报。”
      我微微颔首:“那你现在就把她叫进来吧,然后再去替我泡壶贡眉来。”
      “是。”
      脚步声逐渐远去,我正揉着惺忪的睡眼,忽然就感到胸口一窒,接着一口浓黑的紫血被呕了出来,染在斑驳的白绢上,刺目如斯……

      袅袅的青烟自金倪香炉内逸散开来,一时间,檀香那馥郁的香气弥散了满室。
      我抿了口杯中的茶汤,醇爽清芬,纾解了不少之前泛起的恶心感。
      将茶碗轻轻搁在了床边的香几上,我重又倚回靠枕上,望着正站于三步之外、满脸局促不安的茗萱。
      “茗萱姑娘近来过得可还好?”有些倦怠地开了口,发出的声音虚弱得竟连我自己都难以置信。
      听我这么问,茗萱脸上的局促也即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惊诧:“晏昭仪?”
      轻笑了笑,我正要开口,忽然又是一阵干咳。于是忙用手中的帕子捂上了嘴,我一边咳着,一边不着痕迹地抬眼轻瞥着对面茗萱的反应。
      只见她脸上的惊讶与不安兼有,而右腿则向前迈了一步,面带不豫地又轻喊了声:“晏昭仪?”
      好容易止住了咳,我轻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一边抚着因剧烈的咳嗽而起伏不定的胸口。
      “晏昭仪,您,您的身体怎么了?”茗萱结结巴巴地问,“要不要奴婢去请御医来替您看看?”
      “没用的,”我又摆了摆手,虚弱地道,“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如今我怕是坚持不了几天了。”
      “晏昭仪!”茗萱的声音里带了明显的慌乱,显然已是被我给吓住了。
      “茗萱姑娘可知我为何会弄成现在这副模样?”淡淡地开口,我用好似在说一件不相干之事的口吻说道,“因为我在无意中开罪了皇后娘娘,遭她忌恨,被暗中下了毒。而这也是我今日差人把你叫来的一个主要目的,因为皇后娘娘已经知道你平日曾经受过我的照拂,所以这次也很有可能会迁怒于你。”
      轻瞥了眼茗萱顿时煞白成一片的脸色,不待她开口,我犹自说道: “从许婕妤到韩才人,只要是皇后娘娘想,这后宫就没有她做不成的事、动不了的人,更何况是你这样一个小小宫女呢?”
      “晏……晏昭仪……”茗萱的脸色变得更白了,而嘴唇亦在同时不断地哆嗦,半天方才挤出一句话来,“求……求您救救奴婢!”说着就呼啦一下跪在了地上,一边磕着头,一边颤声道:“奴婢知道……您……您一定是有办法的,否则……否则您又何必特地叫奴婢来,跟奴婢说这件事呢?”
      看来她也不糊涂嘛,不过……被帕子掩住的嘴角缓缓勾出一个冰冷的弧度,纵然我有对策,却也没必要现在就掀开自己的底牌,不是吗?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需要的就是在对方“竭”的时候,将其控制住,听凭我的驱驰!
      “因为我想,还是让你先有个思想准备的好。”说着,我轻叹一声,“莫说是你,即便是我,在被下了毒之后,不也同样只有等死的份?所以,你还是早做准备,乖乖认命的好。”
      说完,我就转向了旁边的寒枝:“还不快去把茗萱姑娘给扶起来?然后再把东西给她。”
      “是。”
      寒枝领命走到了她面前,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然后再从怀里掏出一个锦袋,递予了她。
      看着她在接过锦袋后,脸上露出了不解的神色,我淡淡地解释道:“袋子里面的是五百两银票,相信已足够让你安顿好家人的生活了。毕竟,你也是因为我,才会受到牵连的。”
      “晏昭仪!”她的眼中逐渐泛起了泪光,我可以看见在她那滢然的泪光下,绝望的阴影已深深投进了眼底,挥之不去。
      我的唇角微不可见地向上勾了勾,看来她就快要“竭”了……
      用帕子捂着嘴,我又咳了几声,然后轻叹道:“有时候,等待死亡的过程其实要比死亡本身更可怕。因为那种明知道结局,却无力改变,只能身不由己地一步步走向死亡的感觉,足以让人崩溃。”
      眼见着她眼中最后的一丝光亮也被绝望的阴云所遮蔽之后,我知道,是时候开始了。
      “其实,我又何尝甘心等死?可若是不想等死,那就需要……”我故意不再说下去,然后满意地看见她的眼中立时绽出了光芒,狂喜的光芒。
      如果能够有生的希望,谁又愿意舍弃呢?我又轻勾了下唇角,只有让对方的利益乃至生死同自己的绑在一起,方才能得到对方绝对的忠诚。
      “晏昭仪,您……您真的有办法?”
      果不其然,茗萱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抑制不住惊喜地喊。
      “办法不是没有,只不过……”我故意顿了下,在看到她眼中的光芒立时黯淡了不少之后,方才继续道,“只不过那就需要你的帮助了,而且是你,心无旁骛的帮助。”
      听我这么说,茗萱呼啦一下又跪在了地上,极为恭敬地道:“但凡晏昭仪有用得着奴婢的地方,就只管吩咐。奴婢今后,定然谨遵娘娘的一切号令。”
      注意到她在称呼上的变化,我无声地笑了。看来,当初布下的这颗暗棋已被我完全收为己用了呢。

      观德元年十二月初十,贺氏一案经由三司使②会审,终得判决,后移交于帝处批阅。帝阅之,仅御批五字:尽按此办理。
      观德元年十二月十一,帝下旨,以树立私党、屠戮异己等罪,褫夺贺渊镇远侯之爵位,并令贺氏男丁年满十五者一律抄斩,族中女子尽充入乐籍,其余人等皆流放雷州。

      注:
      ①:出自《三十六计•混战记•借釜底抽薪》,意思是不与敌人的精锐力量死拼,要消除他赖以嚣张的势力源泉。
      ②:凡遇重大案件,唐制由大理寺卿与刑部尚书、侍郎会同御史中丞会审,称三司使。

  •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这章让大家久等了。因为某雪码字速度一向都不算快,再加上每天都还有着一定的学习任务,所以更新肯定不能那么勤快。不过,以后我都会尽力提高自己的速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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