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门案》重柳深深

3、第三章

　　自打柳氏进门以来，便一向体弱多病，就连新婚之夜也因此丹哥，至今秦慕城与柳氏也算不得真正的夫妻。

　　可秦慕城只要一想到那道惊鸿艳影，就不由心头微热——芸娘的出身虽然不佳，可仪态姿容却分毫不输与大家闺秀。更难得她兰心蕙质，总能说出些连珠妙语，就仿佛能看透她心底一般，说到他心底里去。

　　故而他与柳氏相处时日尚短，却总有一种熟稔之感。

　　依柳氏的出身，日后他蟾宫折桂策名就列乃至封侯拜相之时，注定是不能在他身边有一席之地的——但如今，他却也愿意放下身段多多疼惜她几分，也不算枉费了这夫妻一场。

　　思及至此他微微一笑，不必吩咐知雯动手，亲自用汤匙盛了老母鸡汤舀在柳氏碗中，“你身子骨弱些，和该多进补些才是。”

　　柳氏仿佛揉进无数斑斓星子的桃花眼微微一弯，秋波盈盈、欲语还休，吹弹可破的如雪娇靥上浮上淡淡粉色，真真是“凝眸似水剪心愁”。

　　她含羞带怯的声音仿若莺啼鸟啭，煞是动人:“多谢夫君，只是夫君读书辛苦，也该多补补身子才是。”便要替秦慕城亲手舀上一碗汤。

　　当真是一副小夫妻小别重逢、恩爱无比的画面。

　　却听见“叮当”一声，几人不由循声看去。

　　却见秦刘氏慢条斯理正用巾子轻擦了擦嘴，方才转眸看向柳氏，一脸慈爱的和煦道:“芸儿啊，自把你嫁入我秦家，我便把你当做了我的亲生女儿。只是我们秦家到底是书香门第，与你娘家到底规矩不同——你娘家虽不讲究这些，可食不言寝不语乃是圣人传下的规矩，不可不守。你与城儿相敬如宾，娘心中十分宽慰，可日后也要分清场合，免得给了让人话柄......你说呢？”

　　秦氏含笑，双眼直直盯着柳氏。

　　秦暮城眉头微微一皱，却见亲娘递来的眼神，抿了抿嘴角，不做声了。

　　柳氏的出生，便叫她绝不可能是个懦弱胆小的女子。

　　面对伯母看似温和的教训，她神情十分坦然，看不出有半分羞愧，只是微微勾起嘴角，轻声细语认了错:“娘教训的是，云儿知道了，下次必不再如此。”

　　她身后的知雯却仿佛吓得不轻，一脸的战战兢兢，缩着脖子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秦刘氏眼底极快的闪过一丝不快之色——油泼不进、水淹不进，柳氏果真是奸猾刁钻的难缠人物。

　　饶是秦刘氏心中气闷，可柳氏神情恭敬、应答得体，委实找不出什么错来，她索性撇开眼，不再看这个时不时让她烦闷一把的儿媳妇。

　　——

　　秦慕城稍事午歇之后，便教秦刘氏打发回了县城，免得明日赶回去，迟了先生授课的时辰。

　　这家中，便留下婆媳并知雯三人生活。

　　日子过得也是极快，如白驹过隙一般，转眼间就快过了一个月，夏天的尾巴已悄不留神的溜走了，等人回过神时并发现浓绿的树叶已沾染上点点微黄。

　　自秦慕城上次回家后，秦刘氏总觉得身体有些不适，却说不出到底是哪儿，而近些日子越发的明显了，只是请郎中来瞧，却瞧不出什么毛病。

　　在回春堂坐馆的刘郎中乃是这镇上最好的大夫，连他老人家也摸不准，只给她开了些清心静神的滋补药物，吩咐她多加歇息、不必劳心——她一一照做，却不见半点缓解。

　　出于一片慈母心肠，这些她通通没有告诉秦慕城，怕这些让他分了心，耽误了读书。只等这次儿子回来之后，让墨烟回县城请位杏林圣手好好瞧瞧。

　　*

　　闹鬼了，程家昨夜闹鬼了！

　　青山镇不算大，流言蜚语不消多大会儿便能传的人人皆知。只是一传十十传百，口口相传间难免以讹传讹，这留言到了最后与最初的版本已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已然面目全非了。

　　一说程员外他遇上了勾魂的狐仙；又有一说，程家的宅子原来吊死过个小媳妇，这小媳妇儿成了厉鬼，日久天长法力深厚，这是要出来害人了；更有一说，说是程员外过世的夫人舍不得夫君与孩子，回来看他们来了......

　　如此种种，多不可数。

　　种种传言，即便是最初将程家遇鬼之事拿来与众人说嘴的李婆，也很难分辨得出这些传言，竟是从她口中流传出去的话衍生而出的。

　　却说今日拂晓刚过，她前脚刚送走急匆匆赶来神色如土、魂不守舍的老姐妹，转头便迫不及待的将从老姐妹那听来的故事卖弄给众人听——

　　她坐在茶叶蛋炉子前，手中抓着把瓜子儿，一口“呸”出嘴里的瓜子皮儿，猛一拍大腿，神色掩不住的激动并有几分敬畏的道:“嗳，可不得了了，昨日夜里程员外家可发生了件了不得的大事呢！”

　　李婆一向消息灵通，青山镇这大事小事少有她不知道的，故而众人也愿意捧一捧她的场——

　　便有人笑着道:“哦，是什么大事？您老人家可别卖关子呀，说来大家听听嘛。”

　　李婆心中得意，却还端着架子咳了一咳，等到身旁一位机灵的年轻后生与她老人家递上一盏茶水润了润喉，她才肯开了金口:“昨日夜里呀，程员外家可是遇鬼啦！”

　　“轰”的一声，仿佛凉水倒入满锅热油中，瞬间便炸开了锅。

　　原本有几个懒得参与这是非之中的人，也忍不住把目光移向李婆。

　　众人争先恐后的向李婆发问:“不能吧，那程员外的宅子当年可是请高人看过风水的。”

　　“是啊是啊，您老人家哪儿得来的消息？是不是弄错啦？”

　　“程员外家可是累世积善的人家，平日里从未听说过什么不良之行，谁家闹鬼也闹不到他家去呀。”

　　......

　　七嘴八舌的，却都不大相信李婆所说。

　　李婆见状，不由有些急了:“嗐，我老婆子什么时候说过假话了？”

　　众人经这一问，也不由回想了想，李婆素日里的确有些嘴碎，可说出的消息倒真是从未假过——

　　众人神色不由又变了变，相互对视几眼，都看到对方眼里写着的犹疑——莫非，程员外家真的闹鬼了？众人心中不由惶惶。

　　李婆早将众人神色看在眼里，撇了撇嘴道:“我老婆子可没从空口白话，这消息正是我从一位在程家当值的老姐们那听说的，她可是昨夜亲眼看见了那鬼的，绝不会有假！”

　　东家长李家短，都比不过这神鬼猎奇之事能勾动人的好奇心。

　　便有人乍着胆子问道:“那您老人家快给我们说说，是个什么模样？是不是有尺来长的舌头，走起路来脚不沾地？”

　　终于说到正题，李婆简直是眉飞色舞:“我那老姐乱说呀那女鬼远远看着，虽然瞧不清模样，可看那身段便十分动人——”

　　什么，根本没看清楚样貌？

　　那，那怎么确定看见的一定就是鬼呀？

　　众人先前有些半信半疑的想法，不由又有些动摇起来。

　　李婆茶叶蛋铺子旁卖豆花的陈寡妇一向眼热李婆儿子出息，在县城绸缎铺子中做掌柜，时常孝顺李婆不少银钱，李婆日子过得极舒服，开个茶叶蛋铺子也不过为了与人插科打诨、消磨时间。而自己却一向辛苦，整日守着铺子，银钱最后却得交给媳妇儿。故而陈寡妇暗地里和李婆有些不大对付。

　　陈寡妇一声笑:“哟，合着根本就没看清啊？我说李翠花，可别是你那老姐们看花了眼，把个太太、小姐当成了女鬼！”

　　李婆翻了翻那双三白眼，嘴用力撇了撇，口中呸出一口浓痰道:“你以为谁都是你？老花了眼，对面走过来是人是狗分不清？”却是在讥讽程寡妇上次清明喝了个大醉，半夜里起夜，错把地上的大黄狗当成过世的丈夫，抱着哭哭笑笑许久不肯撒手，让她媳妇还以为她中了邪。动静大的，闹的左右邻居都听了个清楚。

　　程寡妇黄瘦的马脸先是一红而后一拉，恨恨地瞪了李婆，憋了口气却找不着反击的话，愤愤的用力甩了甩袖子，哼了一声，走到铺子里头躲羞去了。

　　李婆背挺了挺，暗自得意。

　　还有人在等着李婆这惊悚却又撩动人心的话，不耐烦瞧这俩婆子斗嘴，粗声道:“李婆，程寡妇说的也未必没有道理，你怎么就能保证昨日你那老姐妹遇见的就一定是鬼？”

　　李婆也没什么好遮掩的，痛痛快快的道:“我那老姐妹本是白日当值，昨日夜里不知怎的有些失眠，鬼使神差的便往花园里去了，可谁知道就在当年那座高人施过法的假山下，程员外正和一个女子并肩而立，有说有笑——”说到这，李婆忽觉耳旁有丝丝凉风吹过，仿佛有人趴在她肩旁对着她的耳朵直吹气儿，她不由脸皮一抖、头皮一麻，身上汗毛全都炸了起来。

　　难道是鬼，哦不，那姑奶奶听见在说她，不高兴了，故意来吓唬她么？

　　她僵硬的转了转脖子往后一看，什么也没看见，却还是不放心，仍旧屏住呼吸疑神疑鬼、小心翼翼的扫视四周。待到终于确认什么也没有时，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卸下身上紧绷的气力，瘫靠在墙上，浑身上下都是出汗如浆。

　　众人看见她这副样子，也忽觉仿佛有一阵阴风吹过，凉飕飕的直吹得人尖儿打颤。

　　一时间众人都静默下来，李婆不再提这事儿，也没人敢再开口问上一声后续。

　　这些铺子里用早膳的，都使出毕生没有过的飞速吃完东西结完帐，仿佛逃难一般忙不跌的赶忙离开，仿佛怕迟了一步，就会被什么东西缠上。

　　而方才转过巷角，已听了全程的秦刘氏也默默转了身往家去，她神色并不见什么异样，只是那攥紧提篮的手，用力到指节发白，终究泄漏了她一点并不平静的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