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胆》卜做人了

4、第 4 章

　　裴樾的网球鞋在大厅光洁的地板上留下一道水痕。比起高中时代，他长高了，身形依旧单薄，活像个刚刚长开手脚的少年。他有张与身材相称的娃娃脸，头发颜色很浅，微长，当那双明亮的眼睛转过来的时候，曾九重呼吸一滞。
　　“……我在楼下。”裴樾好像没认出他，垂下眼睫对着手机，茫然地嘀咕，“靠，坏了。”
　　大厦不需要门禁卡，曾九重没理由上前盘问，便带着人继续按原来的线路巡逻。就见裴樾叹口气，用T恤下摆使劲擦拭手机屏。这么大的雨，手机一定进水了，曾九重正犹豫，电梯门开了，一个男人急急忙忙冲出来，“阿九！”
　　裴樾笑道，“表哥。”
　　被称为“表哥”的男人姓贺，叫贺安邦，是楼上某家公司的什么老总。这年头，在哪个城市的CBD，一砖头下去总能砸到七八个CEO。不过贺安邦为人和气，没那些白领金领眼高于顶的毛病，见了保洁员都会点点头笑着打招呼。贺安邦脱下身上做工精致的西装，将裴樾裹住，心疼道，“又不带伞！”
　　“我忘了。”裴樾遗憾地举起手机，“好像进水了。”
　　贺安邦道，“坏了就坏了——你下次再淋雨，我就告诉小姨，看你怎么办！”
　　裴樾吐吐舌头，“还是别了吧。”
　　贺安邦拥着裴樾进了电梯。裴樾把手机塞进西装的口袋，忽然道，“表哥，你们楼下的保安，个子还蛮高的。”
　　“是啊，个头是高，”贺安邦按了楼层，“先去洗个澡，上面有个会所。你穿我的衣服吧，本来身体就弱，还喜欢淋雨，都是从小太宠你，惯出来的坏毛病。”
　　裴樾道，“那个保安比你还高。”
　　贺安邦想了想，“哦，你说他呀。我记得姓曾，小伙子人很帅，我公司前台小姑娘好喜欢他的，说他能去国旗班。可惜了，就皮相好，退伍兵，没学历没文化，只能做做保安。”说话间电梯停住，贺安邦推着裴樾走出去，一股浓郁的玫瑰香薰味道迎面扑来。裴樾笑道，“黑漆漆的，还点着蜡烛，像黑店。”贺安邦也笑，“小鬼头，反正花我的钱，你怕什么！”
　　曾九重心事重重，生怕碰到裴樾。他以前也遇到过同学，对方惊异地盯着他打量，好像没想到他沦落到这个地步。曾九重倒不觉得做保安丢人，但他实在怕被裴樾认出来。裴樾看样子已经忘记他了，这也好，省得麻烦。曾九重在胡思乱想中交接班，林晓悦打过来问，“老公，下班了没？”
　　“嗯，下班了。”雨停了，曾九重走在树荫下，不时有水滴从法桐叶尖掉落，砸在身上。今天限号，他乘公交车回家，“你呢？”
　　“还有最后一个小朋友，他妈妈接到，我就可以走啦。咱们吃面条好不好？”
　　“行。”
　　“我要吃番茄鸡蛋的。”
　　曾九重明白，林晓悦这是在讨好他。她是小康之家的独生女，可惜其貌不扬，身材矮胖，所以相中了他这个穷小子。林晓悦是个月光族，平时同闺蜜聚餐，一次要花掉两三百元。她从来不闹着让曾九重请她吃大餐，因为她知道，她英俊的男朋友压根就负担不起。
　　“好，你还吃包子吗？”即便从来不应她的要求喊她“老婆”，曾九重还是很珍惜姑娘的心意，他也尽力尝试对林晓悦好一点儿。林晓悦很开心，“不啦，你买瓶冰红茶给我吧，我唠叨了一天，渴死了。”
　　林晓悦的电话讲完，公交车也来了。下班高峰期，车上人满为患。曾九重挤在后门，又接到一个电话，是廖哥。廖哥在酒吧街开夜店，“曾哥，星期五有空没？”
　　“星期五？”曾九重算了算，“五点之后有空的。”
　　“正好，我晚上这里开趴，需要多几个人照应。你来不来？”
　　能接外快，曾九重自然不会拒绝。林晓悦听说后有些许不满，“星期五？不能不去呀？”
　　“廖哥给钱大方。”曾九重一边说，一边把自己碗里的鸡蛋都挑给林晓悦，“我赚了钱，请你看电影。”
　　林晓悦转忧为喜，“好，老公你请我看电影，我请你吃烧烤。”
　　八点半，曾九重送林晓悦回家。将她送到车站，目送她上了车，才往回走去。路上刷了下朋友圈，林晓悦果然又在秀恩爱。一碗番茄鸡蛋面也加了滤镜，还有他低着头认真挑出鸡蛋的照片，不晓得何时拍的。曾九重不发朋友圈，他没什么能炫给别人看的东西。路过一片小小的水洼，有个小家伙在水洼里扑腾。本以为是流浪猫，走近了才发现竟然是条小小的狗，还没有手掌大，沾了一身泥，脏兮兮的一个毛球。
　　狗崽看到曾九重，就扑腾着从水洼里跳出来，凑到他的脚边，短短的尾巴不住摇摆。曾九重用脚尖轻轻踢开它，狗崽大概以为他是在跟自己玩闹，便紧跟着他的脚扑来扑去。曾九重陪它玩了一会儿，那小狗似乎认定了他，摇着尾巴紧紧跟随，一路跟到单元门口。曾九重说，“对不起，我不能养你。”
　　狗崽抬起头，两颗黑溜溜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他。曾九重俯身拎起狗崽，“我是没钱给你买狗粮……”
　　曾九重给小狗取名“小鹅”，林晓悦问为什么，他说，小时候住在乡下，家里养了大白鹅看家护院，战斗力一流。但小鹅没有战斗力，就是只傻吃傻玩的土狗崽子。好在虽然傻，却也不乱拉乱尿，洗干净了，一身黄毛蓬松可爱。曾九重想着再养几天，给小鹅找个领养，又担心这傻狗被捉去做了狗肉煲。林晓悦自告奋勇，说父母年老寂寞，可以养小鹅为伴。曾九重这才放下心来，就等抱去给小鹅打了疫苗，便送到林家去。
　　星期五，曾九重下了班，马不停蹄地开车去了酒吧街。廖哥的夜店相当出名，在各种攻略上都是文艺青年本市必游景点之一。廖哥戴着佛珠，见了曾九重就笑得慈眉善目，“怎么觉得你又高了？”
　　曾九重道，“哪有。”
　　廖哥道，“哎，年轻人，潜力大！二十三还能窜一窜。”
　　曾九重苦笑，“我可早就过了二十三啦。”
　　酒吧十点后人流逐渐增大，乐队开始演奏，场面逐渐混乱。曾九重站在角落，扫视着来来往往穿着入时的男男女女，突然一惊：两个男人靠着吧台，举止暧昧亲昵。其中一个穿着黑衬衣，靠在另一人怀里……天啊，居然是裴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