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胆》卜做人了

5、第 5 章

　　裴樾从来不缺女朋友，他从小学时就开始早恋，曾九重对此一清二楚。
　　收小纸条当然不算。裴樾第一次恋爱发生在小学四年级，所谓的女朋友是班里的文艺委员，喜欢穿粉色公主裙和小皮鞋，会弹钢琴，歌声清澈。放学时，裴樾就领着她的手，陪她去学校门口坐车。他经常送她蝴蝶结之类的小玩意儿。其实也算不上谈恋爱，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儿，金童玉女，过家家似的，连老师都懒得管。曾九重没有家长来接，因为父亲胆子小，他变成了班里少数几个搭公交回家的学生。他在站台，抱着书包等公交车，就看到裴樾和那个小女孩儿撑着伞，细声细气地说话。
　　“你过生日的时候，想要什么礼物？”
　　裴樾很有男子气概，将伞偏向他的女朋友，自己淋湿了大半边身体，“我想要辆车。”
　　他说的是动画片的四驱车，那阵子非常流行，小男孩几乎人手一个。曾九重没有车，他从窗口张望，裴樾在院子里玩耍，手里有的是那种玩具车。他大概就是随口一提，曾九重却当了真。他每周只有几块钱的零花，攒了很久，才攒够买了台最贵的四驱车，在裴樾生日那天送给他。裴樾人缘很好，收到许多礼物，他对每位送礼物的同学道谢，却用嫌恶的目光上下打量曾九重，从脸到手，仿佛他身上带了某种病菌。
　　然后抓过四驱车，当着曾九重和全班同学的面，扔进了垃圾桶。
　　那段时间，文艺委员突然转学了。曾九重安慰自己，裴樾只是心情不好，他以后不要招惹他，离得远一些。他长到十岁，已经明白了一些道理：他爸爸要看裴樾家长的脸色，他和裴樾有“差别”，所以他也要看裴樾的脸色。
　　可他依旧很喜欢裴樾，喜欢他的模样，皮肤白皙，像个雪堆成的娃娃。
　　……
　　曾九重转开目光，将视线投向跳舞的人群。裴樾不是喜欢女孩子吗？他乱糟糟地想着，想起那个粉裙子的小女孩，皮鞋总擦得一尘不染。还有高中时围着裴樾的那群女生，裴樾被她们簇拥着谈笑，眼睛闪闪发亮。而且裴樾讨厌……曾九重说不出那个词，他有阴影。
　　“那个呀，挺多的。”廖哥腆着肚子，慢悠悠地盘他的珠子，“gay，就同性恋呗。”
　　“哦。”曾九重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吧台，裴樾依偎在男人怀里，仰起脸，那男人的手臂搭在他的腰间，亲他的耳朵。曾九重咽口吐沫，廖哥说，“嗨，同性恋现在多得很，这街上还有同志酒吧呢，就在那头。”
　　那个gay吧在街的另一头，表面看不出门道。“我是不明白，男的怎么喜欢男的？可是开门营业，来的都是客。”廖哥继续盘他的珠子，“现在的小年轻就喜欢玩儿新鲜的，男孩儿不像男孩儿，女孩儿不像女孩儿。算了，有钱赚就成。”说着摇摇头，拍了下曾九重的后背。那边裴樾不知听到什么，放肆大笑。男人伸手揽住他的腰，裴樾没有拒绝。
　　曾九重看了眼时间，十一点多，他还有四个小时下班。
　　随着深夜来临，酒吧内群魔乱舞。曾九重架出去两个醉汉，外面的空气沉重湿热，隐隐有雷声。凌晨三点，酒吧打烊，曾九重也领了今天薪水。这活儿太累了，纯粹体力劳动，他得回去闷头好好睡一觉，下午还要同林晓悦吃饭看电影。
　　就在取车的时候，他又碰到了裴樾。裴樾站在路灯下面，推开身上的男人，“我不要！”
　　“你他妈有病啊？”那男人骂骂咧咧，“你——”
　　裴樾说，“不要。”脚步踉跄，沿着路灯的光往前走，影子长长地拖在脚边。太热了，曾九重汗流浃背，肯定要下雨。那男人还跟着裴樾，试图纠缠，“说好的吧？”
　　“滚，”裴樾说，“我要……”
　　他腿一软，好像被台阶绊倒了。男人立刻跟上去，把裴樾抱起来。裴樾挣扎间T恤撩起，露出一截腰线，在昏黄的光下白得耀眼。曾九重再也坐不住了，“放开他。”
　　男人看他一眼，那表情让人联想起见到猎物的鹰，“你他妈又是谁？”
　　“我是他，我是他同学。”曾九重犹豫几秒，隔着T恤握住裴樾肩膀，“你少动他，他不乐意。”
　　“操你妈的，”男人啐口吐沫，“我告诉你，老子——”但曾九重比他高了大半个脑袋，肌肉结实，看起来就不好惹。他悻悻后退，嘴里不干不净。曾九重没再理他，半拖半抱地将裴樾放到副驾位上，他闻到一股浓重的酒气。
　　“裴樾，”曾九重低声道，“那个，我送你回去？”
　　“你谁？”裴樾横着眼睛，眼角通红，“你认识我？”
　　“我……”这么多年过去，自己也变了样子，裴樾认不出很正常。那天在大厦，就跟隔着两三米的距离，裴樾也对他视若无睹。这样反而让曾九重安心，“哦，我是你以前的同学。你是不是还住大院儿？我送你——”
　　“我不住那。”裴樾说，“我不回去。”说完，就闭上眼睛沉沉入睡。任凭曾九重怎么喊，乃至轻轻摇晃，他都没醒。曾九重无奈，从他口袋里拿出手机，手机没电了，他只得又塞了回去。
　　“你先住我家？”曾九重对沉睡的裴樾说，“不过，明天你醒了……你可别生气。”
　　凌晨的城市安静地蛰伏在阴云下。曾九重停在红绿灯前，前面就是大院，他完全可以将人送进去。曾九重在内心斗争许久，终于咬了咬牙，拐去了另一条路。
　　裴樾就坐在他的身边，侧脸雪一样白。
　　“我家很小，”曾九重自言自语，“明天，我明天送你回去。”

　　裴樾在梦中，依稀感到自己伏在一个人宽阔的背上。
　　“你生气了？”他听到自己笑着说，那人的头发毛躁躁地扎着脸，又痒又痛，“我不过去吃花酒……喂，阿喜，你来试试罢？男人和女人——”
　　那人闷声道，“我只喜欢女子，就不劳公子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