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胆》卜做人了

3、第 3 章

　　曾九重的工作，说好听叫“提供安保服务”，说难听点儿，就是保安。
　　能进入这家公司，也全托了他退伍兵的身份。公司老板也是退伍军人，觉得他聪明踏实，很是欣赏。有时候问起，曾九重就说，那时候父亲牺牲，母亲身体不好，家里实在没钱供他继续念书，索性干脆不读了。
　　老板叼着烟说，“可惜了。”
　　可惜，也不可惜。那段时间曾九重过得煎熬无比。因为裴樾，他在学校遭到了严重的霸凌——书本被撕碎，雪花一样漫天飞舞。裴檀两眼通红，带着他的弟兄把曾九重拖进厕所殴打，踩着他的脸来回碾压。高二实验班的曾九重是个恶心的同性恋，娘娘腔，二椅子。流言蜚语传得飞快，放学了，他鼻青脸肿地走过校园，所有人都议论纷纷，指指点点。自行车被卸掉了车轮，他只能搭公交回家。学校请家长，父亲听说他在学校惹了事，欺负裴家的命根子，还把人家弄到住进医院，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的牺牲也许并非偶然，曾九重思考过，如果他那他忍住了，不去招惹裴樾，父亲是不是就不会死？他爸爸很疼爱儿子，希望他日后有大出息。他的工作需要全神贯注，而那时，他的父亲可能很难做到这点。
　　总之，曾九重选择退学。班主任没有挽留他，倒是隔壁班，一位女老师悄悄拽住他劝道，“别想不开，忍一忍就考上大学了。”
　　曾九重摇摇头，低声道，“我爸死了。”
　　女老师叹息，“你至少念完高中……”
　　这话，连曾九重的母亲也没对他讲过。她在家不住地哭，对来吊唁的每个人都絮絮地诉苦，能怎么办？她就是命苦。人家女人都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了人就有口饭吃，她短命的男人却早早地去了，丢下孤儿寡母，没钱没势力，在偌大的城里连个落脚处也没有。
　　“谢谢你，”曾九重强忍泪水，“谢谢老师。”
　　曾九重离开校园，打过零工，像以前他最看不起的“社会青年”一样，做些最下等的工作。父亲本来有笔抚恤金，母亲领了钱，转头便挥霍一空。后来还是父亲的战友看不下去，给曾九重弄了张高中毕业证，让他去当兵，好歹复员了能混个转业。他母亲连这都不想让他去，说，“去当两年兵也没用，我问过了，人家现在要做军官，只要大学生。”
　　战友说，“嫂子，你不给喜子学费，他高中都上不下去！哪来的大学生？”
　　他母亲又开始哭着絮絮诉苦，她一个女人在这城里能怎么办？男人是靠不得了，儿子也靠不得，要吃要喝要钱花，顶梁柱撒手归西，她往哪里去搞那么多钱，供他念大学，“那是有钱人才上的！我们穷……”
　　曾九重这次没理会母亲的哭诉，毅然决然地报名入伍。在部队服役三年后退伍，转业考试去了一家国营工厂当工人，边上班边自学考试。再后来他从工厂辞职，母亲照例唠叨，“你懂什么呀，当工人好，稳定。”
　　“工资太少。”
　　“工资少，你慢慢干着不就涨上去了！”
　　曾九重沉默以对，他知道，再辩驳下去，母亲又要开始哭诉多年的不易。她明明戴着金耳环，却不肯拿出钱来给儿子买件像样的外套。曾九重在战友介绍下进入了现在的公司，工作辛苦，但薪水比做工人时要多一些。值夜班时可以看书学习，比在家里更安静。
　　再后来，曾九重的母亲再婚了。他这个多余的儿子就从家里搬了出去，自己租了套简陋的一居室。车子是他攒钱买的，两年间他升了职，夜校也毕业了。曾九重在考虑接下来该怎么办，他不可能当一辈子保安。
　　这天下了班，曾九重接到母亲的电话，让他回家吃饭。
　　回家吃饭是假，要钱倒是真的。
　　一进门，母亲就把阳阳抱过来放进他怀里，“阳阳，看谁来了？”
　　阳阳三岁半，扎着歪七扭八的羊角辫，嘴角淌着晶亮的口水，“哥哥。”
　　曾九重不讨厌这个妹妹，抱在怀里，沉甸甸的像只小动物。母亲用围裙擦着手，“哎，你不是谈了个女朋友？什么时候带回来给我看看？”
　　“八字没一撇，以后再说吧。”
　　“什么八字没一撇，人家不是有房子的？你还——”
　　曾九重道，“她工作忙。”
　　母亲说，“你那个女朋友，是不是在幼儿园做老师的？是私立的还是公立的？”
　　曾九重顿时明白了母亲的意思，“她就是个老师，说不上话。我看楼下不是有幼儿园？给阳阳报名去那家不就好了？”
　　“你懂什么呀！”母亲把抹布甩到桌上，“那是私立的，一月要两千多快！我往哪里去搞那么多钱，你叔叔伤了腿……唉，都是我命苦。”
　　曾九重的继父前段时间打零工，骑电瓶车出了车祸，小腿骨裂，不得不在家修养。他咳嗽几声，“别说了，不行就上那家。”
　　“什么呀！哪来的钱？我生阳阳坐下了病，不能出去上班。你又摔了腿，唉，一家人没有钱，阳阳还要喝奶粉，我干脆不要活了！”母亲一个劲冲继父使眼色，继父尴尬地转开头。母亲又说，“喜子，妈也不容易，你看看你妹妹才这么小——”
　　曾九重道，“行，阳阳的学费我出了。”
　　小女孩天真烂漫，睁着大眼睛看他，伸手去捏他的耳朵。母亲立刻笑逐颜开，“哟，我看看汤是不是开了。”起身去了厨房。继父讪讪道，“你别理她，幼儿园不去也成，她在家又没事儿干，带孩子呗。”
　　“现在幼儿园都教认字教英语，阳阳不上幼儿园，以后上小学跟不上。”曾九重拿了五百块钱，放到桌上。“我还有事，先走了。”
　　曾九重没能富裕到眼睛不眨地掏两千多供妹妹上学，但他更不愿听母亲的唠叨。第二天上班，他带着人巡逻。阴云如铅坠，空气潮湿，显然将要下雨。每一个毛孔都透出黏腻，他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午后，伴着惊雷，预感成真。
　　裴樾跑进大厅，浑身淋得湿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