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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做那个梦了。
      他匍匐在尘土里,垂死挣扎,汗水,血和雨流下来,在身下浸润出一个挣扎的泥印子。
      锋利的剑刃抵在脖子上,那个人短促地笑了声。
      风吹散了云,惨白的日光落于剑身。
      鸟篆错金,是为“照胆”。

      裴樾猛地睁开眼睛,在熹微的晨光中惊喘不定。

      很多人说,裴樾会投胎,生在一个条件优越的家庭。
      他是父母双亲两个家族里最小的孩子,先天体弱,是最受宠的孙辈。从小他想要什么,没有得不到的。
      当然裴樾很有分寸,他清楚地知道该要什么,不该要什么。
      大人们戏谑地赞扬他人小鬼大,堂哥裴檀说,你这小子最会撒娇耍赖,鬼灵鬼精。裴樾就笑笑,搂着他的手臂,向他讨他收藏的水浒人物卡片。
      裴樾的聪慧和早熟来自于先天,他确实同普通人不一样。
      他带着前世的记忆。
      也许是过奈何桥时逃过了孟婆汤,也许是老天爷垂怜他太过凄惨,裴樾在茫茫的白光中走着,豁然洞开,发现自己来到全新全异的世界。他被母亲抱在怀中,体味着久违的温暖。然后他哭了,母亲温柔地唤他,“樾儿。”
      他有了新名字,裴樾。
      裴樾再度投胎后,起初三年过得无忧无虑,十分幸福。直到三岁生日之后的那年盛夏,他在院子里,由几个堂兄弟带着玩耍。裴檀五岁,那会儿经常来抢裴樾的玩具,然后就被大人责骂。裴檀站在泡桐树下,塞给裴樾一张武松的卡片,叉腰说道,“给你,晚上我要看动画片,你不要看新闻了!”
      裴樾说,“好呀。”
      这时,外面来了一辆车,下来一名军官和他的妻子。那女人显然没见过多少市面,虽然形容秀丽,但举止畏缩,衣着土气。裴樾琢磨再给裴檀要张鲁智深的卡,就在这时,车上又下来个孩子,冲裴樾直跑过来,一把将他抱在怀里,声音透着欣喜,“你叫什么名字?”
      裴樾惊呆了。
      那张面孔,他再死十次也忘不了。
      “我叫曾九重,你呢?”还喋喋不休,“我爸爸是当兵的!”
      “走开!”裴樾惊恐万分地挣扎,但对方死活不撒手。他还是个那么小的孩子,目光中就透出狂热与偏执,“你叫什么名字啊?你告诉我——”
      “你干嘛!”裴檀和另外几个堂哥冲过来,拽开了曾九重。曾九重的父亲非常过意不去,让儿子道歉。曾九重一遍遍问,你叫什么,还试图冲开控制,去摸裴樾的脸。裴樾吓得大哭不止,冷意从心底往外汩汩外流,他的身体还是个小孩子,根本抵抗不住那种剧烈的痛苦和恐惧。
      他一下子病了,在省儿童医院的特护病房打了很久的针,母亲心疼得不得了,抱着他掉眼泪。裴樾上辈子不记得被谁如此疼爱过,那个自己的母亲早早撒手人寰,他的记忆里从来没有她的影子。
      “娘。”他小声叫,“娘。”
      母亲抱着他,抱得更紧了。
      后来病情好转,裴樾出院回家,那个曾九重还在院子里。再后来裴樾和小朋友们玩耍,他就站在角落羡慕地看。开始几次,他想要加入。但裴樾不回应他的呼唤,连看也不看他一眼。提起来有些可笑,因为爷爷和父亲的缘故,裴樾在院子里的小孩子中间颇有“地位”。裴樾不喜欢曾九重,其他的小孩子也不去理他。裴樾观察过,曾九重的父亲,级别也就刚到能住进这个院子而已。他稍微放下心,可一直到高中二年级之前,他都没能摆脱那张可恶的脸——曾九重就像飘忽不定的魔影,如附骨之疽,如影随形。他们总分到同一个班级,尤其高中时期,两人同在尖子班。十六岁的曾九重已经开始发育,个子很高,眉目英挺,坐在最后那排。裴樾上学早,才十四岁不到。他坐在最前方,背后永远有道视线紧紧盯住,令他毛骨悚然。
      虽然裴樾确认,曾九重没有前世的记忆,他还是觉得恶心,憎恶和恨。
      那件事纯属裴樾心血来潮。他在走廊碰到了裴檀,裴檀分文理科去了文科班,理由是女生多。这样一来兄弟二人不能时时见面。裴檀说,“你怎么脸色不好。”
      裴樾顺口道,“变态又看我。”
      那天曾九重值日,一起值日的女生娇滴滴地拜托他,他就沉默地去擦黑板。随着年龄增长,曾九重大约也认识到裴樾是真的讨厌他。他小学时还自不量力地送生日礼物给裴樾,裴樾当着他的面扔进垃圾桶。他不再找裴樾搭话,也很少与其他同学交流,只一个人坐在后面拼命做题。他父亲快要退伍转业了,尚不知路在何方。他想考个好大学,老师说了,好大学出来才有好工作。正擦着黑板上密密麻麻的公式,突然板擦被夺走了。曾九重认出夺走他板擦的是裴檀,裴樾那个流里流气的堂哥,成绩很差。他不愿和他起冲突,就要拿回板擦,裴檀却笑嘻嘻道,“曾九重,你恶心不恶心啊?”
      两个外班的男生,大概是裴檀的好弟兄,上来把曾九重按住,裴檀大声说,“哎兄弟姐妹们,你们知不知道班里有个变态啊?”
      下面的学生面面相觑,有人认识裴檀,就笑问,“老裴,谁呀?”
      裴檀把板擦按到曾九重脸上,“他呗。”
      裴樾有堂兄和他一众兄弟撑腰,自然不怕,曾九重的父亲要转业,到处托关系,谅他儿子也没胆量跟他硬来,就说,“曾九重,你是同性恋吧?”
      这个词真妙,他想,在舌尖又转了一遍,“同,性,恋。”
      教室安静下来,裴樾笑道,“你他妈可真恶心。”
      接下来,好像也就一秒的功夫,曾九重忽然就把他抓住了。他力气大得恐怖,挣脱了两个青春期男生的控制,推翻了讲台,两手死死握住裴樾单薄的肩头。
      “我不是!”曾九重大吼,“我不是!”
      裴樾吓坏了。近距离面对那张脸——目光里的狂热、偏执,还有憎恶,嫉妒……许许多多情绪交融,曾九重和记忆中的那个人渐渐重合。他大脑里一片空白,等清醒过来,他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吊着点滴,母亲陪在床边。她的鬓边已经生出白发了。
      “娘。”裴樾小声叫道,委屈化为泪水,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他从来不明白,他究竟做错了什么,那个人为何要如此残酷地对待自己。
      上辈子问不出口,就永远问不出了。
      等到半个月后回到学校,曾九重的位子已经空了。
      他的父亲因公殉职,他在学校待不下去,退学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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