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狼心狗肺》瑰日

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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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爸爸喝了好多酒，我问爸爸妈妈去哪里了，爸爸对我说‘滚’。爸爸的样子
　　好吓人，但是我没有哭，我偷偷地躲起来了。——程爱君”

　　程爱君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又好像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欺骗自己。他竭尽全力捂住耳朵，闭上眼睛，乱七八糟、七零八碎的声音还是连续不断地传入他的耳中。他的心脏“砰砰”狂跳，外面每响起一次打架、砸碎东西、桌椅翻倒的声音，他的内心就越害怕一分。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的狂风暴雨停止了。程爱君等了很久才敢确定一切是真的停止了，等他睁开双眼，才发现眼泪早已模糊了双眼。他好伤心，好想用尽全力地放肆大哭，但他不敢。他不想让外面的父母发现自己，他甚至不希望他们记起自己的存在，不希望他们发现自己其实听到了一切。

　　他一边静悄悄地走到自己的小桌边，一边用手抹掉还在汹涌的泪花。他知道平时的他这时在做什么，但现在的情形却并不适宜。他拿出今天老师布置的回家作业，今天布置的回家作业很少，大部分都在学校做完了，只剩下预习和抄写单词。他知道很简单，但他现在没有心情再去完成作业了。

　　他就一个人，在自己的房间里，不知道发了多久的呆。
　　门外的世界也格外的安静，安静得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事。

　　从这一天起，程爱君再也没有见过妈妈。她留在程爱君童年记忆中的最后印象就是那一袭大红色长裙的妖娆背影。

　　那天晚上程爱君到很晚都没有睡着，他也没有开灯。直到深夜饿到胃疼了，他才小心翼翼地去了厨房。

　　那晚的程爱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很久很久，久到他觉得天地间只剩下他自己一个人了。那晚的程爱君回想了自己短短的一生，突然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他想到妈妈，想着想着觉得其实妈妈更爱她自己；又想到爸爸，比起自己，他更爱妈妈；又想到乡下住着的奶奶，奶奶好像更爱吃斋念佛，但比起爸爸妈妈，他又觉得奶奶比自己的父母更爱自己。

　　后来，他又想到老师同学邻里陌生人……
　　恍惚间觉得其实自己的存在并没有多重要。那一刻程爱君觉得自己是不被天地需要的存在。他甚至在想，如果他今晚自杀了，会不会有人真情实感为自己流泪。
　　心底的答案是没有。

　　童年时期的孩子想象力总是极其丰富的，程爱君甚至连死亡的方式都想过好几种。
　　自杀的方式想象自当时的各种电视剧。自杀或他杀？程爱君觉得还是自杀吧，毕竟他没有仇家，也不想让一个人因为自己的死亡而付出某种代价。

　　自杀的方式？得益于当下电视剧的热播，程爱君想了好几种。

　　拿把水果刀？切腹部还是脖子？腹部的话，程爱君觉得死得不够快，脖子又闲太疼。
　　上吊？听说死相太过惨厉，太吓人了。
　　投河？上学的路上倒是会经过护城河，就怕周围有人见义勇为。
　　服毒？他小小年纪上哪里去弄毒.药？就说自己失眠要吃安眠药？但是听说这种死法太痛苦了。

　　最后程爱君还是决定不死了，毕竟他怕疼。他不怕死，只是怕疼。

　　想着这些，也不知道是深夜几点了。程爱君回神才发现，眼泪都已经流下来了。再一摸，整张脸都是。鼻涕也有，止也止不住。顿时他就手忙脚乱了，乱着乱着发现还是止不住，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无人的家里，除了外面破碎的死物，没有人知道他曾撕心裂肺过，除了他自己，那个在黑夜中感到绝望的男孩。

　　睡过就忘一直是程爱君的拿手本领，当然，他忘的不是事，是他的负面情绪。

　　他如往常一般上学，这次出门没有遇见邻居张奶奶，他的心里好像有点轻松。

　　路过护城河，周围晨练的爷爷奶奶们和往常一样谈论“演出”的相关话题。

　　孩子总是贪睡，程爱君在睡眠不足的情况下浑浑噩噩进乐教室，浑浑噩噩赶作业，浑浑噩噩上课下课吃饭睡觉。有好事者好奇他怎么顶着那么大的黑眼圈，程爱君不理他们，任他们嘲讽他“国宝”。他甚至还自我安慰，好歹也是个国宝。

　　走进这片熟悉的居民区，走在这条熟悉的小巷，迎面刮来一阵熟悉的风，走进熟悉的一扇门，里面是熟悉的摆设，程爱君却知道，这不是他熟悉的家。

　　所有痕迹被清理干净，仿佛昨天只是一场梦。那些暴力吓人的声音仿佛通通烟消云散，只是他的一场梦？

　　程爱君又想起昨夜的自己，昨夜的另一个自己。那真的是自己吗？

　　家里没有人。

　　熟悉的够冰箱、做饭做菜、回房间写作业。作业做到一半，是爸爸的开门声。他已经两天没有见到爸爸了，却觉得是两个月。

　　过了一会儿，他轻轻打开房门，看到是爸爸在吃着他为他留的饭菜。他有种恍惚感，轻轻叫着“爸爸”。

　　程爱君看到爸爸看了他一眼，又低头吃饭了。那一眼，轻飘飘的，好像爸爸只当他不存在似的。

　　程爱君感觉这时候实在不合时宜，但他真的很想知道。

　　“爸爸，妈妈今天晚上几点回家？”

　　程爱君没想到自己只不过是问了平时会问的一句话，爸爸的反应居然这么大。他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下“我清晰地听到爸爸对我说了‘滚’，他的样子好可怕。”

　　父亲的脸色突然变得青黑，程爱君往常在CCTV11频道看到的变脸都不及此刻来得震惊，震惊又害怕。程爱君被父亲的暴戾举止吓到了，他看到他推翻了吃饭的桌子，那些筷子碗碟摔得稀碎。

　　这种声音令程爱君想到了昨天晚上听到的声音，他听见心里肯定的声音：那不是梦。

　　这种声音在往后成为他经年累月的恐惧，每次听到这种声音，他的心脏总是一跳，一切都带他回到那个撕心裂肺的夜晚——他痛苦人生的开端。

　　他默不作声地回到房间，关上门。他的右手抚上心脏的位置，有一种在劫难逃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