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珍巷》卜做人了

3、第 3 章

　　江童上大学后就没回过本地，至今已经八九年。他最后一次见到雷贺是中考完去初中领成绩那天的下午，至于为什么记得如此清楚，因为雷贺当着他的面，摔了个狗啃泥。
　　“……不用了，”江童推辞，“家里有。”
　　雷贺比初中那会儿长高了足足一头半，剃着小平头十分精神，非常符合人民大众心目中的警察形象。雷贺说，“呀，收下吧手下吧，都同学。”说完傻呵呵地笑。
　　再推来推去也没意思，江童说，“谢谢。”雷贺又解开绳子，“我妈买了这么多呢，这个卷纸你也拿回去用吧！”
　　那一兜卷纸足足有三公斤，江童提着卷纸，抱着抽纸，随便找了个地方塞进去。然后带着江好好，按原定计划出门吃饭。出了义珍巷小区，沿着前街一直走，十字路口往右拐就是娘娘面馆，老板明明是个老爷们，不知是不是古装剧狂热爱好者才给自家面馆取了这么奇怪的名字。娘娘面馆虽然名字怪，但面好吃。本地人不爱牛羊肉，嫌骚，老板便突发奇想地用猪骨熬汤，顿时顾客盈门，长盛不衰。
　　江好好第一次来娘娘面馆，挑起根面条，吸溜进嘴里，“爸爸，好辣呀。”
　　“不辣不好吃。”江童拧开冰红茶的盖子推过去，“辣就喝水。”
　　江好好低头吃面，“爸爸，我不爱吃香菜。”
　　江童叹口气，“那你就挑出来，不要吃。”
　　江好好也叹口气，江童说，“怎么了？”
　　“我要去幼儿园吗？”小女孩儿撅起被辣椒染红的嘴巴，“我谁也不认识，怎么办？”
　　“幼儿园的小朋友都很好，你和他们做游戏，很快就能认识新的小伙伴了。”
　　“哪那么容易呀，爸爸你太天真了。”
　　打扫卫生的老阿姨听到父女二人的对话，被江好好逗乐了，“你这闺女有意思，说话跟大人似的！”
　　江童笑了笑，江好好不悦道，“我本来就是大人了！九月份我就能上学了！”
　　吃完面，江童领着女儿去超市买东西。拖鞋，脸盆，暖瓶，筷子……家里什么都缺。江好好看中了一款粉色的水壶，露出渴望的目光，“爸爸你看，小猪佩奇的水壶。”
　　江童说，“下个月我发了工资就给你买，行吗？”
　　江好好立刻若无其事地把水壶塞回货架，“我不喜欢粉色，小孩儿才用粉色的水壶。我那个黑的最好用。”
　　江童又叹了口气。
　　一大群老爷子老太太在抢购卫生纸，疯狂程度堪比清早的打折鸡蛋。江好好不懂就问，“卫生纸很便宜吗？我们也买点儿吧！”
　　江童看了眼标价签，哪里便宜了，就说，“不用，家里有。”
　　江好好说，“他们为什么买卫生纸？”
　　江童叹了第三口气，“因为跟风吧。”
　　过了六点，因为夏天的缘故，天空依然明亮。梧桐树下几个老人聚在一起打扑克，两只泰迪没人管，一只追着另一只咬来咬去。江好好喜欢小动物，入迷地盯着泰迪，“爸爸，”她抓住江童的衣襟摇晃，“以后等你发工资了，咱们可以养只小狗吗？”
　　江童说，“可以。”
　　“小猫也可以，我也喜欢兔子。”江好好兴致勃勃，“可以养小猪吗？”
　　“小猪不可以。”
　　“哦，那还是养小狗吧！”
　　在楼下碰到了雷贺。雷贺穿着裤衩背心，利落地把垃圾扔进垃圾桶。“出去啦？”
　　“去娘娘吃饭，”江童扫了眼雷贺结实的手臂，“涨得太离谱了。我记得以前才六块五。”
　　“你多久没回来啦？去年冬天九块五，转过年来就十块了！我看还得涨。如今除了工资，啥都涨。”雷贺笑呵呵地伸出手，“我给你拎吧！”又冲江好好笑，“好好，你爸给你买好好了吗？”
　　江好好冷漠地哼了一声，扭过脸。
　　雷贺想，大概小孩儿听不懂方言，就用普通话字正腔圆地翻译，“好好，你爸给你买零食了吗？”
　　“我不吃零食。”江好好严肃地回答，那一本正经的小模样把雷贺给逗笑了，“好孩子，给你爸省钱了——”
　　“你吃了吗？”江童有点尴尬，“她不喜欢生人。”
　　“哈哈，警惕性高是好事啊！不用担心了。我们经常去小学，教小学生警惕陌生人。”雷贺傻笑，提起江童买的两袋日用品，“我给你讲，这个小区吧，电梯不太稳定……”
　　回迁小区就这样，物业糟糕，拿钱不办事。楼道和电梯里贴满了各式小广告，搬家、开锁、通下水道老三样，最近新添了学生放学托管、辅导培训和健身游泳。还有马克笔歪歪扭扭的示爱，江童恍惚记得，好像初二有段时间，班里的“坏孩子”——就是那些调皮捣蛋，学习成绩一塌糊涂，被老师称为“一滩泥”的学生们，热衷于在班级的后门写这样的内容，几乎全是拉郎配。他也被写过，气得他没出息地哭了整个课间。
　　当时，他的同桌，也就是雷贺，把辅导书呼扇得啪啪想，“理他们干嘛啊！”
　　雷贺虽然没到“一滩泥”的地步，但成绩也不怎么样，尤其英语，把老妈急得撞墙。他永远拼不对单词，有次老师提问，woman的复数形式，他不假思索地大声哒“men”！英语老师勃然大怒，把他撵出去罚站了两节课。
　　“你懂个屁。”江童恨恨地擦干眼泪。等中午他提前到校打算擦掉那行字时，却惊讶地发现不知是谁已经把后门擦得干干净净。
　　“有事儿找我哈！对了加个微信吧。”雷贺说，站在家门口摇晃手机捕捉信号，“你网按了吗？不行先用我家的。”
　　江童说，“按了。”
　　添加好友，通过，雷贺叫大雷子，头像是他穿警服戴警帽的照片。江童就叫江童，头像是江好好的笑脸。“找我啊！”雷贺摆摆手，“拜——”
　　“爸爸，”江好好把门关上反锁，小脸皱成一团，“我讨厌他。”
　　江童习惯性地叹气，“为什么？人家又没惹到你。”
　　“他长得好像熊二啊！”江好好理由充分，“我喜欢熊大！不喜欢熊二！”
　　江童愕然，随即笑出声来，“别乱说。”他换上新买的拖鞋，“他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