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珍巷》卜做人了

2、第 2 章

　　雷贺小时候，最讨厌姥姥家对门江家的二小子。
　　“那就是个二流子！”贺芬那会儿还年轻，嗓门又尖又利，“江卫军你个混账王八蛋！把你家死狗拴起来，少他妈吓唬我儿子！”
　　贺胜，也就是贺芬的弟弟，雷贺的小舅，刚从外头和朋友们欢聚归来，一进院儿见姐姐叉腰，二话不说便从门后抄起了棍子，“操，哪个欺负大雷子？”
　　大雷子躲在姥姥怀里瑟瑟发抖，江卫军的狼狗闪电站在房檐上，探头探脑地观察这场因它而起的人间热闹，吐着长长的红舌头。
　　“闪电上你家房了？它又不咬人！”江卫军不甘示弱，“你他妈叫唤个屁啊！”
　　贺胜吹胡子瞪眼，都是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本来为了院里那一亩三分地和水龙头就经常发生冲突，这下更加火花四溅，“你又不是狗，你怎么知道狗不咬人？”
　　“嘴放干净点儿！”江卫军左右找不到棍子，就摸起块砖头。那段时间江家盖厨房，门口摞着碎砖烂瓦和废弃的钢筋铁条，“怕你了我！”
　　贺胜是义珍巷的霸王，哪里把江卫军放在眼里，“奶奶的你小子有种往老子头上拍！”
　　“你别以为我不敢！”江卫军比贺胜矮半个头，生得瘦弱，但脾气不小，抄起砖头就要拍上来。贺胜梗着脖子，两眼瞪得血红。贺芬尖叫，“弟弟！”上来就张牙舞爪地帮弟弟撕扯。江卫军一下愣了，他怕打到贺芬，可又气不过贺胜，举着砖头左右为难。这时江家老太太终于拄着拐杖出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卫军！”
　　江卫军瘪了，“妈。”
　　“成天就知道养狗，”江老太太一边哭一边数落，“你看看你闹的……”
　　这是雷贺对江家最初的印象。江卫军那条大狼狗是他童年最深重的阴影之一，仅次于幼儿园尿裤子当中光屁股。后来他发现闪电个头大是大，确实不咬人，是条没脑子的傻狗，肥硕可怜但能吃，连家都看不住。而帮他发现这点的不是别人，正是江童。
　　虽然邻里不和，但江童的父母和贺芬夫妻的取名思路保持了高度一致：姓江的和姓童的生个孩子，自然就叫江童。雷贺很是羡慕江童，虽然都是敷衍地取名，但江童听起来就格外好听。回家他问老妈，“我能不姓雷吗？”
　　贺芬用围裙擦手，“行啊，那你跟我姓吧，明天就给你改了，叫贺雷。”
　　雷贺连连摇头，“我想姓江……”
　　然后便挨了一顿暴打，贺芬的笤帚出神入化，“兔崽子！瞎说八道什么呢！”
　　雷贺哇哇大哭，他爹雷彪翘着二郎腿作壁上观。虽然挨了打，但不妨碍雷贺继续喜欢江童的名字。他俩小学一个班，放学排好队，江童是班长，细声细气地发号施令，“起步，走——”
　　一二一，一二一，香蕉橘子大鸭梨。往往走不出一百米，小孩儿的队列就乱成一团。雷贺拉起江童的手，从德厚巷进去，绕一大圈回姥姥家。初夏桐花盛开，他们沿途捡了淡紫色的花朵吸食花蜜。到家时闪电就跑出来围着他俩绕圈圈，大红舌头哈拉哈拉。江童摸摸闪电的脑袋，狼狗就发出撒娇般的声音，眨巴着大眼睛，尾巴摇得飞快。
　　后来，上到三年级时，闪电偷偷吃死老鼠，被老鼠药毒死了。江卫军抱着大狗的尸体哭了很久，贺胜那会儿已经结婚搬走了，闻讯很不屑地说，“没出息。”

　　“诶，真是你啊！”雷贺惊喜异常，“你还记得我不？我是雷贺。”
　　1102室走出的男人细瘦而苍白，兴许是搬家闹的，他看上去十分疲惫，“哦，你好，很久没见了。”
　　小女孩儿抬头问，“爸爸，你认识他吗？”
　　“认识，”江童短促地笑了一下，“这是雷叔叔。”又对贺芬挤出笑容，“阿姨好。”
　　贺芬也挤出生硬的笑容，“哦哦，是童童啊！哎呦，这是谁？你女儿啊？”
　　“我女儿，叫好好。”江童拍拍女儿的发顶，“跟雷叔叔和奶奶问好了吗？”
　　“奶奶好。”江好好不情不愿地朝贺芬叫了声。贺芬被叫奶奶，有些中老年妇女时光飞逝的感伤，但她迅速调整状态进入八卦模式，“好好几岁了？”
　　“五岁了。”江好好自己回答，然后冲雷贺瞪了一眼。雷贺莫名其妙被敌视，低头看了看T恤，他应该没把那些不能见人的宅T穿出来吧？
　　“你都结婚啦！真快，”贺芬露出羡慕，“转眼孩子都这么大了！”然后冲雷贺怒道，“看看你，再看看人家童童，就知道睡了吃吃了睡，你是猪吗你？！”
　　雷贺三分钟之内二度被敌视，委屈得不行，“不能这么说啊，妈——”
　　“我们家雷子现在是警察，”贺芬腰杆挺直，语气谦逊，但雷贺明白，他妈这是要扳回一城，“前天刚上了电视！勇斗歹徒，立功了呢！领导可赏识他了！”
　　雷贺面红耳赤，“没有没有，分内的。”
　　“什么分内的，”贺芬打断儿子，滔滔不绝，“童童你不知道，警察多危险啊，雷子差点，昂，就让刀捅了！要不是他机灵——”
　　“就一偷电瓶的流窜小偷，没啥危险的。”雷贺无语凝噎，连忙制止老妈的炫耀，“行了吧，妈，你不回去做饭啊？再晚点儿就赶不及跳舞了！”
　　贺芬一拍大腿，“对哦！光顾着给你操心了。”说完向江童和好好笑笑，“先走了啊！跟你妈说，老邻居多联系！”电梯刚好到。目送贺芬离开，雷贺终于松了口气，“我妈她就这样，呵呵。”
　　江童说，“挺好的。”
　　雷贺觉得，老同学许久不见，理应叙叙旧。但江童没有叙旧的表示，江好好还怒目而视。他没想到五岁的小女孩儿居然能表现出如此明显的恶意，吓了一跳。钱包里也没几块钱现金，他那机灵的脑子立刻做出了正确的判断——雷贺抽出两提抽纸，“那什么，留着用呗。过几天就涨价了，翻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