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珍巷》卜做人了

1、第 1 章

　　义珍巷原来叫义德巷，因为“珍”和“德”在本地话中分不清，几十年前上路牌，便成了义珍巷。这条小胡同在城市东边一角，离着火车站不过几步路。常常有旅客迷途不知所在，义珍巷的老居民就会指着方向，说，“您呐，捋着河沿边儿往西走，再往南拐，看见那个绿尖顶，就到了。”
　　义珍巷里原来住了许多人，一个院子挤着四五户人家。那时候巷子里热闹的很，雷贺怀念地想起七八岁时跟着舅舅追打小偷的经历——这一片，不光义珍巷，什么仁厚巷、利贞街……统共十七八条巷子相连，居民世代而居，连谁家有几个盘子都彼此一清二楚。那天雷贺来姥姥家过暑假，忽然前街有人大喊，“偷自行车啦！”舅舅立马扔下手里的扑克，带着几个哥们便扑了出去。这时前街已经聚集了二三十个大小伙子，个个摩拳擦掌。那小偷舍不得好容易到手的车子，拖着自行车抱头鼠窜。舅舅加入战团，带着雷贺从另外的巷子包抄，最后把偷车贼堵在了巷子深处。当然少不了一顿暴打，雷贺兴奋得心脏砰砰直跳，跟着大人叫嚷着踹了小偷好几脚。他觉得自己是个小英雄，勇猛无敌。
　　现在义珍巷已经不复存在，高楼拔地而起，取代了狭长的巷子和鳞次栉比的老平房。雷贺也从警校毕业，在前街派出所当一名警察，辖区就包括义珍巷小区。前街街口的那棵老梧桐在拆迁时没有被砍伐，回迁的老住户三五成群地聚在树荫下，搬个杌扎子聊天。这天早晨，雷贺值完了班，拖着沉重的脚步打开义珍巷小区十一号楼一单元1101室的房门，然后一头栽倒在床上，带着油条豆浆味儿昏睡了过去。
　　直到被一阵钥匙开门声惊醒，雷贺职业病地一跃而起，只见老妈贺芬女士怒气冲冲地拎着小推车，“还睡呢！几点啦都！”
　　雷贺的名字来源于父母姓氏的拼接，好不做作地随性。他揉揉酸痛的脖子，“诶，娘诶，我连着值了两天班，24小时的班……累死了。”
　　贺芬捂住鼻子，“你几天没洗澡啦？”
　　雷贺闻了闻T恤，是不好闻，汗味儿，早饭油条豆浆那股子油腻腻的杂油味儿搅和在一块儿，在空调的吹拂下隐隐有发酵的趋势。他赶紧钻进浴室，拧开水龙头淋了一身凉水。贺芬尖叫，“不许用自来水洗头！”
　　“哦哦哦，”雷贺答应着，往头上擦透明皂，男人怎么能用洗发水那种东西，更何况他是纯A中的纯A，“这就好了！”
　　贺芬大声喊，“昨天电视上看见你了！”
　　雷贺也大声喊，“哦！我帅吗？”
　　“帅个屁！”贺芬嚷嚷，“你怎么还是侦查员啊？”
　　雷贺洗了个战斗澡，擦干了身体，这才发现没带换洗衣服。“妈，你去客厅！我没穿衣服！”
　　贺芬呸了声，“去你娘个头的！你是老娘生的，还怕看？”话虽如此，她还是去了客厅，闲不住地擦拭玻璃茶几。等雷贺风驰电掣地换了干净衣服，映入眼帘地便是老妈勤劳的背影，不禁两眼微热。还没等他感动五秒，贺芬说，“你看看你，记者来采访也不知道把脸擦干净！”
　　雷贺说，“不是抓小偷嘛。”
　　前些日子小区里接连被盗了七八辆电动车，雷贺查看监控，调查走访，最后在一家小旅馆里锁定了犯罪嫌疑人。抓捕时费了点力气，嫌疑人负隅顽抗，雷贺鼻子挂了彩。记者闻讯而来的时候，他左侧鼻孔里还堵着一小截卫生纸，那副尊容令人不忍直视。
　　“你呀，不思进取，不求上进。”贺芬点点儿子的鼻子，“二十七了还没对象！我告诉你，你再不抓紧，好的就挑没了，你等着哭吧你就！”
　　雷贺说，“不着急，不着急。”
　　“不着急，你就会不着急，诶，你什么时候混个所长干干？”
　　这个问题让雷贺有些为难，他掰着手指，一板一眼地计算，“您看，我现在是个普通警察，按资历混，混到三十三四，怎么也能混上科级了！然后继续混，混个四五年，混到副处——”
　　贺芬嫌弃地摆摆手，“得得，还副处呢，都成老头儿了！”
　　“怎么会啊，还不到四十……”
　　贺芬说，“行了，少在这废话，快跟我去趟超市。”说着拎起小推车，“快快快，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雷贺一脸懵逼，“大减价？不对吧，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也没过节吧？”
　　贺芬说，“来不及了！”雷贺也闹不明白他妈是来不及解释了还是来不及抢购，总归没办法，跟着她去了超市。下午两点多钟的超市里，不是大妈就是大爷，雷贺一看，好家伙，大妈和大爷都在疯狂地抢购……卫生纸。
　　“我跟你说，卫生纸要涨价了！”贺芬抢了四大包，挤得一头汗，“现在不买，过几天就要翻番！”
　　雷贺扁扁嘴，“这么多，我一年都用不了。”
　　贺芬瞪他，“没出息！”
　　最后，没出息的儿子掏手机为这七八包各色卷纸抽纸付了钱。贺芬用绳子把卫生纸捆在一起，雷贺拖着小推车，晃晃悠悠地回家。沿途碰到好几个邻居，“哟，雷子，买这么多纸啊？”
　　雷贺干笑，“嗯，嗯，是挺多的哈。”
　　他费了半天劲，才把卫生纸小山塞进电梯。贺芬说，“先扔你这儿了！我昨天在家那边已经买了——”
　　“买了还买啊？”
　　“这不是为了你好吗！不会过日子。”
　　“叮”的一声，十一楼到了。雷贺拖出小车，正从裤兜往外掏钥匙，就见隔壁1102室的门敞开着，门外摞着几个空纸箱。
　　“诶，江家搬回来了？”贺芬好奇，“他家不是不在这儿住么，这房子一直空着。还是给卖了？”
　　雷贺也很好奇，这时一个四五岁大的女孩儿从1102跑出来，头上的羊角辫歪七扭八，还带着荧光黄的发箍，特别辣眼睛。
　　贺芬喜欢孩子，雷贺来不及阻止，她就开口招呼道，“哟，小朋友，你是谁家的闺女啊？”
　　女孩儿摇摇脑袋，背后出现了一个男人，逆光看不太清，不过雷贺敏锐地嗅到一种熟悉的味道，像是初夏梧桐花盛开时候，空气里漂浮的甜蜜的花香。
　　“……江童？”

　　挖个坑挖个坑叽叽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