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湖缘》果子琪

90、陌上花开

　　不知是心神涣散还是已放下一切，玉皇天尊大帝顷刻间白发丛现，皱纹频生，整个人衰颓了下去。数千九天兵将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时哭时笑地踏出荷谷大门，踏出镜湖域，消失了踪影。
　　见识了应龙的威力，加之成了无主之兵，九天的兵将们纷纷退离，留下了半壁水淹的镜湖域。虽说是满目疮痍，但终归恢复了往日的安静。
　　沐漌化回人身，眼神中是少有的空洞。顾梓之只当他是大战身疲，又逢丧友，心情低迷。虽是心痛，他也不得不提醒他，还有另一件要紧事须完成。
　　“沐漌，五衣！”
　　对！五衣！父亲的命还悬而未定！沐漌瞬间回了神，眼神里也有了些光。
　　一路上，他们能见到成群妖物自地面涌现，偶尔竟还看到一两只混沌兽夹杂其中。顾梓之欲言又止，他能想到这般不寻常的景象的唯一解释，便是应龙的出世。而沐漌此时，更是直接化出了龙身，携着顾梓之，飞快赶去幽曲黄泉界。

　　幽冥殿
　　顾梓之安静地等在空旷的殿阁中，目送沐漌走向道路深处。远远听见，厚重的殿门开启又关闭。顾梓之默默坐在了冰冷的地面上，长叹一口气，激起的浮尘飘散。
　　当沐漌低声却决然地道出那句“你不用去了”的时候，他便提取知晓了结局。

　　沐漌沿着石阶，缓缓走向中心石台。手中攒着的五衣已变成通红的颜色。
　　紫玉之上，北冥大帝疲倦地睁开眼睛，但看清来人的面孔时，他/她还是努力地笑了笑。
　　沐漌心中难过，一把握住了北冥大帝的手。将五衣放在他/她的胸口，便要施术。
　　北冥大帝用力地攒紧二人相握的手，力量不大，却足以让沐漌明白他/她的心意。
　　“不用浪费在我们身上了，你还有更需要它的地方。”
　　北冥大帝笑着说，一张口，蓝紫色的血沿着嘴角溢出来。他抬手想擦，却发现身子已然乏力。
　　沐漌眼眶发红。之前无论红兮怎么解释，他都不明白戏中人为何而哭。此刻，他能体会到了。
　　“为父无能，未能保护好你们母子。我原本想，能将紫宸的魂魄养好蓄齐；到底，还是高估自己，奢求太多……”
　　“我以为我可以逆命而行，求个圆满，最终还是……”
　　沐漌摇摇头，紧紧盯着父亲的眼睛。
　　北冥大帝笑了，他这个儿子话不多，但他想说的，自己已经从他的眼中，都读懂了。也便能心安了。

　　“龙儿？”
　　沐漌定定地看着紫玉之上的面容，变成了一张绝美的女子的脸。
　　“龙儿？别怕。”
　　沐漌收紧了呼吸，害怕惊扰了这个脆弱的梦。
　　“我一直在你身边，从你很小很小的时候起。虽然我只有些残魂，但我始终能感受到你的存在。你的每天、每个变化，我都在……”
　　沐漌的泪水终是流了出来，声音默默融入那和永不间断垂落的水滴之中……
　　紫宸仙君摸了摸沐漌的脑袋，像对待小孩子一般。
　　“我与你父亲一样，都以为能改得了命运。如今看来，你是注定要成为应龙的。一想到你为此受的苦，我心中……”
　　“母亲！”沐漌道：“我从未因此怪过你。”
　　“也是，要不是因为这片鳞，你也不会遇到红兮。”
　　“你怎么知道”
　　“我一直在你身边，何况你终归是我肚子里出来的，你那些小心思……”紫宸仙君笑了，一瞬间，就连周围盛开的花簇也失了颜色。
　　可沐漌的神色却落寞了几分。
　　紫宸仙君又怎会不知儿子为何难过，只能轻拍拍他的背。叹道：
　　“高处甚寒，且在寒心。薄情寡欲，孤单一生，是应龙的命。这也是我不愿你成为应龙的原因。”
　　沐漌此刻，是真的寒心。
　　我具有改天换地，纵横四界之能，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亲近之人一一离去。我改得了千万生灵的命数，却独自落得薄亲寡情、永恒孤独的结局。得失相抵，就无半分余情可言吗？这天地乾坤四界，从未看得如此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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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厚重的石门开启又关闭，黑暗的道路里，渐渐走出一个身影。
　　顾梓之起身，看到沐漌走到光亮处，手中还攒着那株红色的五衣，就什么都明白了。或者说，是强迫自己死心了。
　　离别之后，又是离别。
　　而红兮，恐怕也回不来了……
　　顾梓之在听到那句“剜心这种事，你还能再做一回吗？”的时候，便暗自下了结论。接下来的日子，沐漌的种种举动，更是于细枝末节之处印证着这一点。

　　岩墨是头一个揪着红兮去哪儿了这个问题不放的人，沐漌给予的回应则是一次次的沉默，这种沉默最终演变为两人数不清的见面即开打。顾梓之觉得，岩墨也是猜得到的，所以这两人的打斗，更像是彼此情绪的发泄。一个自责能力不足，没有保护好她；一个自责身不由己，没有机会去保护她。所以每每两人斗上几天几夜，两败俱伤，下一次岩墨还是会主动找上沐漌，而沐漌也从不在与他的打斗中化为应龙。
　　两人，皆是求败。

　　再然后，南宫铃发现曾经相赠红兮的可化红棱剑的配饰，被沐漌佩戴在了腰间。虽有顾梓之旁敲侧击铺垫了许久，南宫铃还是默默地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哭了大半天。

　　至于沐漌本人，则将自己安排入忙碌的日子里，一天不得歇息。事实也确是如此，随着应龙出世，四界的界碑似已不复存在，各界生灵四散畅通。相较之下，五行八荒界的凡人们，实力最薄。所以沐漌护着镜湖域，护着凡间，最为上心。余下的时间里，其余三界的混乱事情，也是他当先冲去摆平。

　　若说他的生活里还有什么忙碌之外的事，就是他近来迷上了人间的一出折子戏。顾梓之听来听去，只觉得最后一句才是点睛之笔。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沐漌分明是借此，思念着那人，怀念着那人。这份心意延续到后来，是他在镜湖里种满了红莲，密密麻麻的叶，花苞却是孤零零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