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湖缘》果子琪

91、空庭独一人

　　大水日渐退去，镜湖域还是那个镜湖域。
　　人间陆续落了一个月的绵绵细雨，本该到来的春日，也见不到百花开放。
　　九天无人坐镇，沐漌询问了顾梓之的意愿。考虑许久，他应了下来。保这一界生灵不灭，也算不负当年师尊教诲，今时应龙所托。私心而言，也是能带着小铃铃暂时离开这块伤心地，散散心情。
　　只是有一事，他放不下。

　　是夜，顾梓之站在那片杬木前，徘徊着，连续几日，站到天明，再折返回屋。他在纠结着，该不该触及看似遥远的旧事。旧事改变此刻及未来的例子，他已见到过了。然而四界之外一闪而过的，师尊与水龙大人相谈的景象，始终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临行前夜，他依然辗转反侧，不由自主地走到杬木林中。然而这一次，林中已有一人在等待着他。
　　“顾兄，远行前，当不留憾”沐漌顿了顿，继续道：“但知与不知，哪个是憾，由你来定。”
　　“你是不是已经知道这其中缘由？”
　　“多半也是猜测”说完，沐漌就向林外走去，错身刹那，他看似无心地道了句：“我们回到四界那日，洛清失踪了。”
　　那日确是气氛肃然，大战即发。洛清能从幽冥界趁乱溜出，也不是不可能。

　　沐漌离开后，顾梓之则又是独自留在原地。
　　黎明前，他终是抬起手来。
　　沐漌站在红阁高处，看着杬木林的方向，亮了又暗。默默走回屋内。

　　红兮不在了，南宫铃确实也失去了继续留在镜湖的最大羁绊。所以当顾梓之提及携她去九天时，她几乎没多考虑便答应了下来。九天是她与她命运交集的起点。
　　离别之日，沐漌将二人送至镜湖正门。一身白衣红纹，站在高高的殿阁前，袍袂翩飞。然而他四围空荡荡的。
　　南宫铃不由自主地这场景与初次离开镜湖时重合起来。人已变，人心亦变。连她自己也变了。例如离别，经历的次数多了，也开始懂得接受了。
　　至少这次，我不会再哭。南宫铃心想。

　　自顾梓之和南宫铃上至九天始，四界陆续又办成几件大事：岩墨由地宫之主、万妖之王晋升为幽曲黄泉尊主，水龙大人为北辰使；西宫战神回归到久居混沌苍元的半隐世的状态，唯一带在身边的就是那只苍林兽；五行八荒界依然是楚氏王朝的年代，梵清领军，陌庭为谋，辅佐在侧。四界总算是各自有主，稍显安宁。然而这大多数人安宁的背后，是少数人在掩藏着悲伤，坚毅着活着。誓如这些注定留名青史者，都是逝去了血亲、挚交、爱人后，踏上了看似荣耀实则孤独的不归路。
　　在这背后的背后，则是众人，乃至四界苍生赖以信任的，应龙的存在。万万年的教诲熏陶，已令他们坚信，应龙应当会永恒无私无误，保佑一切生灵。有应龙在的一日，四界也必是畅顺祥和，风调雨顺。
　　世人皆知应龙如今在镜湖域，却不知他为何时常偏爱五行八荒，甚至不惜化身暗访，只为人间看戏；曦凤山间的香火比青龙在时更甚，传言那是可通镜湖侧殿的圣山；路过的妖怪魔仙，都乖乖绕道而行，不敢惊扰。
　　传言道，其实应龙早已化身各处，暗中走访四界；也有道应龙自四界之外冲破重重险阻降临四界，伤了元气，所以日日留在镜湖中休养生息；甚至有道，应龙的出现实则是昙花一现，安定了乾坤，就悄然离去了。
　　镜湖域终日悄然无声，但四界里日日都有关于这儿的传闻。

　　此刻，已在传闻中被叨念千万遍的主角，正在镜湖边，辛勤地挥着从人间买来的锄头，挖着坑。本该是出尘飘渺，风云地动信手拈来的应龙，居然挽着衣袖做农活？任谁看了，都要大跌眼镜吧。
　　然而沐漌做得十分愉快。他甚至觉得，之前修炼的术法，那些片刻便能移山掘地的本事，是在太无趣了。初时，他也是尝试过的，不到一日，他想做的便都能完成，可是余下的时光怎么办？坐在湖边发呆吗？那样便会安静下来，安静下来，便是孤独。
　　所以他将一切推到重来，然后亲手拿起了锄头和铁锹。这样一来，生活忙碌了许多。例如他想找到水淹之后，泥土下那颗他与红兮曾经打算一起埋下的白果，就花了大半天的时间。他还努力维持着之前的作息，日出则起，日落则息。其实他原本已可以永远不眠不休下去了。
　　其实人们不知道，他偶尔溜去人间，除了看戏，还对厨艺上了心。他可忘不了那碗阳春面，起初他是打算自己下厨的，结果差点没把人家厨房毁了，最终只带了一身果木香和并非出自他手的食物回来。对凡间的食物，自己一贯不如她那般感兴趣的。但是如今，当回忆成为绝版，一切过程都可以慢下来了，一切细节也都可以清晰浮现出来了。

　　种下了新一株花株，沐漌满意地拍了拍新填的土壤。随即潜入镜湖中，例行照料那大片的红莲去了。傍晚时分，再按照南宫铃送来的配方，学习调制神仙醉。
　　这一日，就这般结束。
　　然后是新的一日，日复一日。

　　行走庭阁间，空庭独一人。明明是空无一人的镜湖域，沐漌却时常脱口而出些问话来。
　　“你觉得这样如何？”
　　“该不该先种这一株？”
　　“我这坛子是托陌庭自凡间觅的，会不会酿不出那味道？嗯？”
　　若是换作寻常人，怕是以为他已经疯魔了。可是沐漌的文化真挚而恳切，就像面前真的存在一个人，只是仅有他能看见而已。

　　顾梓之和南宫铃来到镜湖时，看到的就是这般情景。
　　远远望着，南宫铃紧紧扭住顾梓之的衣袖，害怕自己不争气哭出来。她终是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问着梓之：
　　“红兮到底怎么了？在四界之外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若是想我死心，就给我个死心的理由！”
　　这个问题，顾梓之已经被问了无数遍，然而此刻，他觉得再瞒下去也无甚意义了。沐漌对他们的到来应是早已知晓，愿意让他们看到这一幕，是不是表示，他也看开了？
　　于是，顾梓之将那日所见告知了南宫铃。结合沐漌那句问话，他只能想到一种解释。
　　“红兮和沐漌融为一体了，虽不知为什么会如此，也解释不了，但红兮应当就在沐漌身体中，化为了他的一部分。”
　　南宫铃颓然地坐倒在地，这是什么可悲的结局啊。
　　最近的距离，却也是最远的距离。永世在你身边，却永世不能再见。

　　顾梓之扶起南宫铃，恰在此时，沐漌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向他们二人的方向。
　　“何事？”
　　顾梓之这才携着南宫铃走至沐漌面前。
　　“九天出现了玄女的行踪。”看似事小，却不敢轻视，顾梓之选择亲自前来传信，又不放心留南宫铃一人，所以一同前来了。
　　“与其有交手？”沐漌了解顾梓之谨慎的性子，若非有更多疑点，他不会如此紧张。
　　“移动如飞，动作明快，半点不像受过伤的样子。”
　　“你可有受伤？”
　　顾梓之摇摇头，“她意不在此，但密室失了一套诛仙箭。”

　　为何单单是一套诛仙箭？
　　沐漌片刻便想明了玄女看似无身体无恙的原因。但，她是要去诛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