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的小先生》南瓜核桃派

14、第十四章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纪泽楷仍旧坦然自若，亲自为叶东拉开椅子，厚重的明式酸枝木雕花椅在打磨光亮的地板上刮出一道刺耳的声音。阮正宁正为自己刚才的自作聪明心虚，猛然间听到这一声，惊到连杯子都握不住，撒了自己一身水。

　　纪伟华瞧了他一眼，冲刚过来的纪善存说：“你等下带宁宁去换件衣服。”

　　纪善存是纪伟国的长子，纪家长孙，很有大家风范，先是点头应了句：“好的，二叔。”然后冲着纪泽楷恭敬地说：“四叔，您回来了。”又诚恳地和叶东自我介绍：“叶先生，我叫纪善存，是四叔的大侄子。认识您很高兴。”他原本年长叶东几岁，但言语间却丝毫怠慢也没有，情绪拿捏的恰到好处，可见处事老道。最后和在座的长辈同辈们打了招呼，才带着阮正宁告辞。

　　等俩人走了，唐宏宇瞥了眼战战兢兢地阮立新，哈哈大笑，道：“阮经理，你这侄子真是可爱。”然后拍了拍叶东的肩膀说：“瞧你把慎明呕得，几天不见多年的弟弟成了小叔叔了。”

　　慎明正好过来和这些叔叔伯伯打招呼，听到后忙从善如流：“纪叔叔的辈分在那里放着，我这小叔叔势必得喊了。”说完还颇为恭敬地给叶东倒了茶说：“今后逢年过节，可就得你给我红包了。”

　　一句话惹得大家都笑了。

　　只有阮立新似乎是快要哭出来了，他看了看纪伟华。纪伟华正在和江潼低声说话，并没有注意到他。

　　这时候，这场寿宴的主人终于扶着秦夫人出场，纪伟国和纪伟珊在身后跟着。大家纷纷站起来上前祝寿，纪文德面色红润，目光锐利，可毕竟是年过八十的老人，声音并不洪亮。他先问了问唐家大哥的情况，又唏嘘了江老爷子的身体，才开始和叶东讲话。叶东昨晚和纪泽楷做好了功课，所以倒也算对答得当。

　　纪文德喝了口茶，轻轻地咳嗽声，问“听说你们俩已经订婚了？”

　　“是。”

　　纪文德拿起茶碗儿的盖子，墨绿色描金线万福的花样，刮了刮茶叶又放下，半晌才说：“老四自幼离开纪家，常年在海外。自由自在惯了。所以，这事儿上，他既然自己做了主，我们也便依着他。”

　　这话说的似乎是父亲对年幼无知儿子的无限宠爱，可叶东还是听出来了弦外之音。他们只是依着他，可见并不是内心里同意这件事儿。叶东心里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纪老爷子就要为难他了。

　　只见纪文德停顿片刻，果然问：“可订婚，总要见见双方的父母。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见见亲家？”

　　“我爸爸已经过世了。”

　　“那妈妈呢？”

　　“我妈妈在我两岁的时候和爸爸离婚了。后来也鲜少交往。”

　　气氛突然一下子凝重了，纪泽楷雪上加霜地补了句：“东东的妈妈心狠，离婚后对他很冷淡，这样的母亲我都觉得没有必要接触。您就更不用费心见了。”

　　此话一出，瞬间在座的人脸上神色缤纷了一下。阮立新面色僵硬，纪伟华的眼中闪过一道阴鸷，纪伟国倒是神色如常，可紧紧攥住茶杯的手出卖了他，纪文德被他顶的说不出话来，深深吸了两口气，才平复下情绪。纪伟珊正要开口，帮自己的爸爸讨回点儿颜面，却被丈夫江潼拉住，她不甘心，忙给自己母亲秦夫人使眼色。

　　秦夫人精明地转了转眼球，一脸和眉善目地慈母样子道：“老四这话说得不对。你们是晚辈不能理解，我却最能体会做母亲的心情，当妈的，没有不为孩子着想的。想必是叶先生年幼，和妈妈闹了误会罢了，倒不如借此机会让母子俩和解。叶先生，若你信得过，不如由我出面和你妈妈说和说和？我们这些做母亲的。。。”

　　秦夫人还要喋喋不休，纪泽楷已经嗤笑一声，明知故问：“秦姨，我记得您可没生过孩子，这做母亲的心情您是哪里体会到的？还是您。。。”

　　若刚才还只是脸色微变，而现在纪家人的只能用脸色大变来形容了，就连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纪伟国都一副积羞成怒的样子。

　　秦夫人更是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地给纪文德前后生了三个孩子，却因出身不好又没读过书。即使纪文德喜欢她，但也不愿意娶她，还让她躲在偏远的城镇那么多年。俩大儿子更是从小就被纪文德从自己身边抱走，去喊舒敏当妈妈。即使后来，纪文德坐稳了位置，娶了自己，但为了所谓的颜面问题，还是不让他们喊自己当妈妈，只能喊秦姨。现在听到纪泽楷的冷嘲热讽，只觉得一腔委屈，难以言表，竟然就要落泪。

　　纪文德见状更为头疼，且不说自己寿辰是个喜庆的日子，就说这桌子上坐着的都晚辈还有外人。秦娟竟然被纪泽楷讥讽了两句，就能当着晚辈和外人的面儿掉眼泪，简直是连体面这两个字怎么写都不知道了。他想到舒敏当年那知书达理，不怒不怨的模样，就更觉得秦娟上不了台面，可是念在青梅竹马的感情份上，他还是压下火气，说：“今天你准备寿宴也累了，不如上去休息休息。”

　　秦娟跟了纪文德这么久，自然明白纪文德生气了，慢慢收起表情，憋着口气转身离开。纪伟珊是秦夫人身边带大之后才来的纪家，自然更护着她母亲一些，忍不住开口：“爸，我去看看秦姨。”

　　纪文德皱了皱眉头，但看在江潼在场，并不好训斥自己女儿，只好点头作罢，完了才顺口气，阴沉地说：“老四，秦姨毕竟是你长辈。她不太会讲话，你还总是这样计较。这样的性格，真难为叶先生受得了你。”

　　纪泽楷笑笑，他端起了茶杯，看了一圈在座的人，慢慢地喝了口茶，温和地却不容置疑地说了句：“我本来就比东东要大些，自然要担当起保护他爱护他的重任。我岳父过世的早，像是这样的话题今后就不要再提了，免得东东伤心，我看着心疼。”

　　“老四，你这是在公司里发号施令习惯了，忘了自己爸爸和哥哥都在场么？”纪伟国刚才就憋着气，一时忍不住，教训了句。

　　那前提也是他心里得把纪文德当爸爸，把他们当哥哥！纪伟华腹诽，可现在不是和他纠缠的时候，他忙递了眼色给自己大哥，勉强地笑了句：“爸，大哥，我觉得老四说得对，咱们别再提这些事儿了。老四，我知道你脾气不好，但也少说两句。”

　　纪泽楷也就漫不经心地笑笑，并不回答。

　　纪伟国也压了火气，仿佛刚才一切都没发生过似的，故作轻松地说：“爸，我看人都到齐了，不如我们现在开宴？您看，那帮子小辈儿都不敢动呢，善存从下午就和我嚷嚷着饿了。”

　　“那快开宴，你这个当爹的怎么不让孩子先吃点儿？”纪文德一听宝贝孙子饿着了，马上就不再和纪泽楷纠缠了。

　　纪伟华的太太笑着说：“咱爸还是疼孙子，我们这些人饿着没事儿，一听存存饿了可就心疼上了。只可惜我身子不好，不然还能给爸爸填个孙子。”

　　纪文德安慰：“你身子不好就养着，我不是那种老顽固，只认多子多福的。孙子有存存这么一个懂事儿又有孝心的就足够了。伟华，你也不要给方欣压力，有了也不见得是个省心的，没有也不见得就不好。”

　　纪伟华只笑笑，没有回应。

　　过一会儿，纪善存带着唐慎明和江子韫他们几个过来敬酒，纪文德喝了酒又问了几句“家里人怎么样？”“工作累不累？”“有没有合适的人要结婚？”纪善存和江子韫还有阮正宁都一一回答了。纪文德又拉着唐慎明问他什么时候要孩子，唐宏宇笑道：“纪伯伯，慎明倔着呢。我大哥天天在家催他要个孩子。慎明非说自己要丁克，这父子俩天天因此吵架，前天吵得凶了，我大哥差点儿请家法出来。”

　　叶东听着诧异，他记得唐慎明是他们这几个人里面最喜欢小孩子的，当时还给他说一定要生一对儿龙凤胎，男生和自己穿父子装，女生和妈妈穿母女装，想想就觉得可爱。怎么这人这么快就变了呢？

　　唐慎明似乎是猜出他所想，低声在他耳边说：“你可别拆我台，要是我小叔告诉我爸了，我就惨了。”

　　“那你是真的不打算要孩子了？”叶东好奇。

　　唐慎明眼神暗了暗，叹了口气，似乎是陷入了某种回忆里，轻声说：“想了想，还是算了，即使要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小辈们敬完酒，又有纪家政商界的朋友们来敬酒，后来又来了几波，叶东也就不太认得清了。

　　纪文德上了年纪，容易累，菜刚刚上了七道，就扶着纪伟国上楼去了。叶东终于松了口气，谁知纪伟国偏偏让纪善存叫小辈们来他们桌子上吃菜，说是几个大人吃饭没意思，叫他们来活跃活跃气氛。江子韫好巧不巧地坐在叶东旁边，搞得他又再度不自在起来，纪泽楷倒也是善解人意，牵起来他的手，说：“东东喝了酒就爱难受，我先带他出去转转。”

　　唐宏宇打趣他疼老婆，纪泽楷眉眼带笑地搂着叶东亲昵地说：“你也不遑多让。”

　　走到无人的休息室，叶东才长长吁了口气。

　　“不用紧张，你表现很好。”纪泽楷笑着抱住了他。

　　叶东只觉得乏力，靠在他的肩上，说：“我和他们讲话实在是太费神了。”

　　“他们摸爬滚打那么多年了，你的阅历尚浅，已经不错了。”纪泽楷亲亲他的头顶，见他脸色不是很好，问：“刚才没吃好吧？”

　　“是，我一紧张就不想动筷子。”

　　纪泽楷失笑，刮了刮他的鼻头，道：“你在这儿坐着，我去给你拿点儿吃的。”他顿了下说，“金沙茄子，清蒸鲈鱼，一碗米饭，一碟枣泥酥，你还要吃什么？”

　　叶东笑着说：“没了。”

　　纪泽楷揉了把他的头发，转身出去了，没过一会儿端了食物回来，还带了壶铁观音过来。叶东说：“谢谢四叔。”纪泽楷就笑，他不解，纪泽楷才说：“饭桌上都记得，怎么私下里还是四叔四叔的？”这问题纪泽楷不止提过一次，可叶东就爱叫他四叔。有次宋绛听到了，还笑着打趣说：“老板，现在叫大叔都是爱称呢。说明叶先生依赖您。”

　　所以，慢慢地他也就随他去了，只是会客的时候还是让他叫名字。他喜欢叶东直来直去的喊他纪泽楷，有种自然的亲密感，更有趣的是叶东喊得时候总要给自己鼓鼓劲儿，才敢喊他。

　　叶东吃完了东西，就同纪泽楷回去了，刚才自己太紧张，他都没有仔细观察其他人看他们俩的表情，见理解或者无视的多过于不屑和鄙视的，他心里压力才稍稍小了些。俩人刚到门口，有生意上的伙伴将纪泽楷借走了。

　　叶东不愿单独回主桌，就去衣帽间取了自己的外套，单独去后院转转。后院的确像是纪泽楷说的那样，有着花园假山，他顺着回廊走进那座红漆绿顶的湖心亭，亭子里吊着一盏仿古吊灯，上面细细描画着二十四孝图，他低下头，池底不仅打着灯，光线竟然还十分明亮，照着满池子光鲜亮丽的锦鲤游荡在水草里。他抬头看了看天空中高悬的冰轮，不由得嗤笑，这场景还真是“月下把火，花间晒裤。”

　　他正笑着忽然一包鱼食儿递过来，他以为是纪泽楷来找他，笑着抬头，结果却是江子韫。

　　他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了。自从那次医院之后，他们再也没有联系过彼此，今天，他又一直跟着纪泽楷，俩人并没有说什么话，现在看他站在自己面前，水流折射的光投在他的脸上，有种朦朦胧胧地感觉。

　　江子韫的手仍旧伸着，平平淡淡地说：“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