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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白霜 ...

  •   那书的书脊都被雨水侵湿、了,贺敏随手一翻便散了架,她直接翻到第二十八页,见最末一行果然写的是:竹茹止肺痿唾血,鼻衄,治五痔。旁边有人做了批注,与蚕沙、陈皮配伍,是如鱼得水,其清火、清肺热。

      那字并不是寻常闺阁女子常用的簪花小楷,而是规规矩矩,方正光沼的馆阁体,只是下笔的人笔力不够,不见馆阁体的秀润华美,正雅圆融,反而十足的拘谨呆板。

      书里掉出一张花笺,写:兄复遥贺敏妹芳仪!敏?原来这个女孩子叫做徐敏!看到这句祝词,贺敏便想起来这位名叫复的兄长,在信里语带炫耀的说,自己在苏州求得几张澄心堂的碧云春树笺,虽不及薛涛的浣花笺,但也可把玩一番。

      贺敏拿起那张花笺,迎着日光瞧了瞧,心道:澄心堂的纸,纸肤如卵膜,坚洁如玉,细薄光润,况且距今已经失传百余年,这必定是后人仿制。

      那么这位叫做复的兄长到底姓什么呢?贺敏思索再三,却仍旧没有想起来。

      贺敏久久不说话,脸色晦暗。青莲心里忐忑,跪下道:“姑娘,昨夜里下大雨,奴婢一时没注意,叫雨打湿、了书架上的书。奴婢有罪,请姑娘责罚!”

      青莲心知徐敏脾气,犯错不可怕,倘若犯了错还一味推脱,便是犯了徐敏的大忌了。

      贺敏,不,应该是徐敏了,她端过嬷嬷手里的药碗,慢慢喝了,那药不怎么苦,反倒是一股子酸味儿,直教人犯恶心:“水!”

      嬷嬷见徐敏今日实在怪异,不同往日,听了吩咐忙倒了杯茶水,递给徐敏:“姑娘,这是今年雨前的龙井茶,您小心烫!”

      徐敏接过来,见一个青料浅淡纹的青花瓷茶盖碗里边绿莹莹的茶水,水中嫩芽,芽叶成朵,亭亭玉立,轻轻一嗅,淡淡的清香便扑鼻而来——的确是雨前的龙井。

      徐敏也不急,慢悠悠等着茶水晾凉,忽然想起来:“不是没有炭了么?”

      嬷嬷解释道:“不知道哪个小篓子里还余了一点儿,今早才发现。”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姑娘可是大好了?昨夜里姑娘烧得厉害,奴婢两个都慌了神儿,一时间都没了主意,连窗户也忘了关。姑娘是菩萨心肠,就饶了我等这一遭吧!”说着也跪了下去。

      徐敏抬眼打量二人,虽然是跪着请罪,但脸色并不是惊恐害怕,想来这位原身是真的菩萨心肠了!

      窗户开着,外边青石地板上隐隐有了一层薄薄的白霜,风一吹来,便有了几分凉意。徐敏问:“都打霜了,这是几月了?”

      青莲和嬷嬷对视,眼睛里都是疑惑。青莲小心回道:“姑娘,再过两天就是寒露了,天该凉了!”

      寒露?喔,二十四节气之一,似乎是在秋天来着,这么说,不是九月便是十月了。

      贺敏见茶水凉了,喝了一口,满嘴清香,瞥见二人仍旧跪着,学着脑海中昔日徐敏的语气:“起来吧!既然是无心之过,日后仔细着便是了。只是,什么太子殿下、二皇子的话,我只当嬷嬷发了癔症,不想再听见第二次。”

      那话姑娘竟然听见了,嬷嬷骇然,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奴婢……奴婢……”话没说完,徐敏便挥了挥手:“我困了,下去吧!”

      这情形实在是诡异,两人不敢多留,出了门去。青莲忧心道:“嬷嬷,姑娘不会真的赶我走吧!”

      若是平常徐敏最大也不过冷脸几日,可是今日这般轻轻放下,嬷嬷也是揣测不安:“不会,姑娘心肠好呢。”

      待两人悉悉索索的议论声渐渐平息下来,徐敏批了件衣裳,下了床来,见如意圆桌上放着一套龙泉窑梅子青茶杯,莹润青翠。临窗的书案上,赭红色蜜蜡花插里静静立着一支淡黄桂花,只是想来时日已久,不见芳馨了。

      桌上铺着一张素白的宣纸,上面的墨迹朱砂被雨水氤氲开来,化成红红黑黑的一团,也不知道原先画了些什么。旁边书架上堆满了书,随手打开一本,见密密麻麻如苍蝇一般细小的批注。

      一处写:有好女子便立家,何必男儿?徐敏旁边眉批道:此言大善!历朝历代之女子,才智过人者有之,识见绝甚者有之,中间信有可为干城心腹之托者有之,何故言之凿凿妇人见短?

      又一处写:天下国家可均也,爵禄可辞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旁边批注道:白刃最易,中庸次之,国均再次,唯爵禄难辞也!

      这些之乎者也,本是难懂,但是徐敏一眼看过去,竟轻易明白了涵义。粗略的翻过了一遍,并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可以知晓女孩子的身份。

      书架的再旁边,几尺远的地方有一个博古架,上边放着珍玩玉器,都积了灰,想来不常把、玩。博古架的右下,放着一个漆器盒子,打开最上面一层,果然是一叠书信。

      徐敏抱了一捧,坐在床、上细细看了起来。最上边的一封信,信封发黄,打开来才知乃是一封家书。信中大多是些谆谆教导,言道:宫中不比家里,须谨慎小心,侍奉昌元公主,为臣尽忠,亦是孝心。如此絮絮叨叨,信末一句“吾儿保重身体,努力加餐,他日一家团圆可期”,令人感慨。

      读到这里,青莲推门进来:“姑娘,熬了两个时辰的白粥,您用一点吧!”

      徐敏读得正用心,当下连头也不抬,挥手:“知道了,你出去吧!”

      待把那一摞厚厚的信读完,已经是金乌西坠了。徐敏捏捏僵硬的脖子,桌上的白粥早就凉透了,明白了目前的处境,徐敏心里放松,也不在意,就着八宝酱菜吃了起来。

      原来这位与贺敏同名不同姓的徐姑娘,今年虚岁十三,原是江南钱塘人氏,出身大富之家,自幼便同男子一般读书,等到七岁时,圣上南巡,驻跸之所乃是徐家的园子——康山草堂,机缘之下,得了昌元公主的青眼,入宫侍读。

      昌元公主乃是当今陛下唯一的公主,自幼恩宠有加,比之皇子更甚,因其喜读书,便选朝臣之女侍读,随诸位皇子一同受翰林学士教导。朝臣虽有非议,但当今皇帝向来独断专行,权柄甚重,并不过多理会。

      正吃着,见门外拐进来一人,身上穿着石青色的士子襕衫,腰间悬着一块碧玉,鹅蛋脸,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十二、三岁的模样,还未走近,见徐敏坐着吃粥,笑:“你好些了?”

      徐敏的脑海里便浮现出一行字:杨维仪,福建人,昌元公主的伴读,性聪慧,廓然有大度。

      杨维仪站在窗外,徐敏隔着窗子道:“还要多谢你的药方子。”

      两个宫女听到动静,一前一后出来,问了安,见杨维仪一手拎着一堆东西,又忙不迭接过来:“杨姑娘真是热心肠!”

      杨维仪又交代:“里边的药材赶快煎了,端给你家姑娘,一日三次,不准断了。”

      青莲满口应了,退了下去。

      杨维仪进了门,坐在徐敏旁边,摇头:“这两个宫女也太惫懒了,你就是脾气好,也不能太没有规矩。”

      徐敏倒了茶,亲手端给杨维仪:“多谢杨姑娘救命之恩了!”

      杨维仪笑眯眯接了茶杯:“今天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么?”微微一嗅,便是龙井的清香,赞道:“真是好茶!今年杭州春夏时节连下了几月的雨,这样品相的龙井可是少见,恐怕也就是陛下、几位殿下哪里才有的……”说着脸色暗淡下来,用只有徐敏才听得到的声音道:“太子殿下恐怕是不大行了!”

      徐敏不明所以,只得模糊低声道:“真是可惜了。”

      杨维仪听了,走到窗前,整个人都弥漫在一片金光里,喟叹:“是呀,真是可惜了!”

      杨维仪的这个可惜显然与徐敏的大为不同,只觉得她整个人都十分沮丧、灰心。

      良久,杨维仪转身过来脸色已经一派正常了,问:“你日后做些什么呢?”

      怎么问到这个了?日后做些什么?太子一死,难道对徐敏有什么影响吗?

      徐敏愕然,想了想,拍拍桌上的一摞书:“唯读书尔。”徐敏是昌元公主的伴读,排在第一位的正经事自然就是读书了,还能干什么?

      想起那封言辞谆谆的家书,又道:“要是能回家去瞧瞧就好了。”

      杨维仪笑:“读书,对,读书,不知道将来有没有机会读有所用?”这话也不过是自言自语,并没有想着徐敏回答什么。

      接着又从袖子里边掏出来一张签子:“算你运气好,今日耿师傅并没有来上课,我替你写的便没有交上去。你如今也好些了,就琢磨琢磨,省得耿师傅训你。”

      徐敏接过来,见上面写着一道题目——广西古百粤地也,当海龄荆衡之中而山川清淋之气钟。为人物后先相望不可一二计也。

      不知为何,徐敏轻易明白了意思:“为广西出谋划策?”

      杨维仪点头:“这是今年广西乡试的一道题目,难倒了一批人,出题的是新任广西学政江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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