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孤冢断魂 ...

  •   “看来,你丢了银子。”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阿阮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了思绪。苏翟宇,她并不想见,可这人偏偏是没什么自觉,总喜欢挑着她狼狈的时候出现:除了第一次见面让他吃了点苦头外,她好像从没从他那讨过半分便宜。

      阿阮只一边点头,一边拢了袖子,咬牙切齿道:“肯定是找不回来了,回去小姐非骂死我不可!”

      “哦?我还以为你丢得心甘情愿。”苏翟宇叠抱了双臂,嘴角噙着一抹怡然的笑,眉眼微抬,“所以——也就没有费力去追。”

      阿阮暗自悔恨,难道是自己咬牙切齿的力度不够,让他看出了点端倪?于是出言补救:“没什么的,本就是些碎银子,丢了便罢了。”

      “两年不见,阿阮你倒是豁达许多啊。”他眉眼淡淡地看着她,忽然说了句不着边际的话,“我来得比阿阮你想象的要早些。”

      阿阮皱眉“哦”了一声:来得早?所以躲在一边不出声?干看戏?说好的涛濯山庄侠义无双呢?说好的濯云公子温润如玉呢?果然传言不能尽信。

      苏翟宇说他来得早,自是看得分明——他分明看到阿阮摘镯子的时候,神色变了一变,而那大汉走了之后,那丫头也没急着找荷包,只是微微叹了口气——她摸荷包的时候便理出了头绪:先是有人借着一撞摸去了她的荷包,再杀出个大汉过来殿后掩人耳目,那丫头分明察觉,却还是傻傻愣愣地将镯子给摘了下来。

      阿阮也懒得再装,只道:“世事迫人,若不是逼不得已,谁愿意做强盗呢?这没什么的,我丢些银子顶多被小姐骂,旁的平头百姓可禁不起他们搜刮……若他们家里真有个病人,得些银子看病,我也算是积福了。”至于那镯子,她本就不喜欢,摘去了反而轻松。

      苏翟宇淡淡地看着她,蓦然间觉得这江南的小雨不那么惹人厌了,倒也生出了些许英气来,不然怎么养得出如此豁达的女子?

      忽然,从对面的屋檐上斜扔下一个荷包,恰巧砸在阿阮脚边。紧接着就是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呸!你这自作主张的奶娃子,我们雌雄双煞纵横江湖多年,从未接受过别人的施舍!虽说不上行事光明磊落,但趁火打劫的事是绝不会做的!你的荷包还给你!丫的真是坏了老子今儿个的兴致!”

      苏翟宇恍悟过来:原来这盗贼来头不小,只怕是江湖上人称“雌雄双煞”的罗妙手和李空空易容而来。俩人功夫不怎么样,但轻功却是数一数二的,是以横行江湖多年。

      “相公你消消气,我瞧着这丫头也顶有意思的。不如下次就偷了她回去,当粗使丫鬟用。”李空空咯咯地笑了两声,雨中驻足的人群还未聚集;凭空便漫出一抹白烟,将两人的身形隐了;待白烟散去,人却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苏翟宇本欲去追,却被阿阮扯住了衣袖。她笑着说:“倒是没有江湖中传闻地那般穷凶极恶。给小姐买糕点要紧。请吧,未来姑爷!”

      苏翟宇觉得这丫头同以前不一样了,但又说不出来是哪里不一样。他微微沉默,然后笑了笑,只说:“已经买好了,我来敛泉楼,就是为了替镯儿买海棠糕。”

      话语间,他的两个侍从已经提了海棠糕从楼里出来。

      阿阮道:“可惜小姐最近已对海棠糕腻味了,她新喜欢上了藕粉桂花糕。我去重买,买来了便算公子的意思。”她顿了一顿,“若公子不嫌糟蹋,那些海棠糕便赏给阿阮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明明很是欢快,可苏翟宇却觉得她眉眼间似是萦绕着一丝捉摸不透的雾气,看不清,也握不到。

      ※

      到了薛府,苏翟宇依着规矩,要先去拜会薛夫人。阿阮则溜到小姐房中,去告知她这个好消息。

      薛问镯正倚着桌子睡得正酣,桌上棋盘里的棋子早已散得七零八落。雨后的微光悄无声息地从楠木窗镂空的雕花间洒入,吻上美人恬然干净的素颜,白净素丽的面颊上便染了一层淡淡的光晕,衬得女子的面容娇俏出尘。

      阿阮凑到薛问镯耳旁,轻声道:“小姐,苏公子已经到了。”

      薛问镯迷迷糊糊地转醒,揉着惺忪的睡眼,带了几分刚睡醒的娇憨,依旧是闭着眼,只轻声

      “嗯?”了一下,便再无声息。

      “苏公子到了!”阿阮声音放大。

      薛问镯这才回复了几分清明,讷讷地抓了阿阮的手,抬着眼睑,迷迷糊糊地问:“阿阮,你说谁到了……”

      阿阮没好气地说:“还有谁,你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真的?”她问这话的时候,瞌睡全无,眼底已有掩饰不住的狂喜。阿阮却觉得她似是高兴得过了头,若是从前,她大抵只会象征性地点点头,然后重新趴在桌子上睡觉:在她看来,苏翟宇虽是她挂名的未来夫君,却远远没有睡觉吃饭重要。诚然,世事因时、因地、因人而异也!

      阿阮感慨一声,只道:“小姐若不信,去大厅瞧瞧不就知道了?”接着又小声嘀咕,“苏公子没来的时候,心心念念想着。现在人来了,反倒还傻了。我若是你啊,哪还管什么真假,出去看了再说。”

      薛问镯微微一笑,道:“好阿阮,你说我穿哪身衣裳去见他好?”

      “自是那件月蓝百褶裙,你忘了,那是苏公子去年春天特意差人送来的。”

      薛问镯疑惑道:“我怎么记得那条裙子是灏浔替我买的?”

      阿阮摸摸后脑勺,似是回忆了一番,傻笑道:“瞧我这记性,这事儿也能记岔!想起来了,苏公子送小姐的那件我给收起来了,如今还没穿过头回。”

      她一边说,一边转身去寻。还状似无意地说:“大夫还说小姐因为花神庙事件受了惊吓,可能有些事情记不清了。我看那大夫分明是胡说!小姐这记性哪里有半点犯浑的样子,特别是关于苏公子的事情,记得比谁都清楚!哎……以后阿阮若有什么记不清了的,还得来问小姐!”阿阮又叹了一口气,有感而发,“上天真是不公平,小姐不光长得漂亮,脑子还灵光。可怜的阿阮做了小姐的陪衬,只怕这辈子都难得嫁出去。”

      “怎么会?你说你看上哪一家的了?我帮你去说!”薛问镯笑。

      阿阮倒是愣在那里,她忽然想起来,她亦有个朋友,她也问了她同样的话。只不过,她那个朋友福薄,还没心动,就已身死。

      薛问镯见她这样,以为她真有喜欢的人,便说:“阿阮,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为汝所欲为,即为汝之法。”她见阿阮发愣,又补充,“只要你想,都可以得到。”

      阿阮知道她说的是:汝所欲之物,吾悉畀汝,但汝当纳其代价。明明是句平常话,却听得阿阮脊背一凉:她们终究不是同路人,因为有些代价,她是无论如何也付不起的。

      阿阮回过神来,只问:“小姐呢?小姐最想要的是什么?

      “我想要的,都在手中。”薛问镯隐隐一笑。

      阿阮不再言语,只心不在焉地挑拣着妆奁里的珠花。

      待薛问镯打扮妥帖,薛夫人已经遣了丫鬟来请。是个面生的丫头,所以阿阮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可她实在提不起兴趣去前厅,故而推说今儿个起早了,想回去补觉。

      她冲薛问镯眨了眨眼,说:“小姐,阿阮就不去碍你的眼了。你和苏公子两年没见,定有许多悄悄话说;阿阮呢,恰巧也有很多话要对周公旦说,所——以,婢子就先回房睡觉去了!”

      话才刚说完,人已闪了老远。

      薛问镯没法再将那丫头捞回来,只皱了杏眉,唬她:“我回来再收拾你!”

      阿阮头也没回地摆了摆手。

      她并没有睡觉,而是提了苏翟宇给她的海棠糕,悄无声息地拐了弯,翻了墙,出了城。

      因为刚下过雨,山路颇为泥泞。好在阿阮有些轻功底子,走起来也不算太吃力。雨后的山景着实清丽,可阿阮却没有心情。她一向不怎么认路,这一条,却记得格外清晰。

      落脚的地方是一处断崖。崖顶只有一棵矮树和几株颓草。阿阮在崖前站了许久,她闭着眼,不去看脚底的那些云雾。

      往前,万丈深渊;往后,浑然浊世。不过是一步之别,却再会无期。

      阿阮面上虽带着笑,那笑却有些泛苦。

      “这么晚才来看你,希望你不会生气。你知道的,做丫鬟挺不容易的——我一直很忙。”她顿了顿,似是在整理思绪,“你看,我以前总欺负你,现在反过来被欺负了。如果你看到我这副惨样,估计会捂着肚子笑。其实,我最近倒是挺想哭的——阿爹不管我,灏浔没回来,你也不在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多可怜呐。不过我一直忍着没哭,因为没找到可以哭的时间。”阿阮扮了个鬼脸,继续说,“在你面前我就更不敢哭了,因为你总说我哭起来难看。呃,我不是怕你所以才不哭的,我是爱美。”

      阿阮沉默了许久,像是在平复思绪,过了好一会儿,方才继续,但话题已经转了老远:“事情变得有些复杂了,我觉得我一个人解决不了。灏浔要是再不回来,我估摸着自己得玩失踪才能勉强保住性命。我总会害怕,对手实在是太不动声色了,我甚至猜不出他的动机……我只是有些害怕自己撑不到那一天,也怕自己一不小心露了马脚。不仅把自己搭进去,便连你的仇也报不了……”

      她擦了擦微润的眼角,继续说,“我带了你爱吃的海棠糕,不过不是我买的,是从苏翟宇那里要来的。你以前总说我宝贝他给的东西,其实我是逗你玩儿的,因为你抢到东西以后的表情最可爱——活脱脱一个志得意满的小人。好了,这次我不跟你抢了,你且慢点吃,别噎着。”

      海棠糕从阿阮的指尖滑了下去。如同那个人一样,坠为崖底的一丝云雾,一抹清风,一缕执念。

      阿阮瞧了瞧四周,轻声说:“你好像还缺了一个墓碑。我就费点力气帮你做一个吧。”

      她不知从哪里寻来了一根断木,坐在崖边的石头上用银匕首勉强将它削成了方形。之后,又小心翼翼地修了许久,木屑刺入皮肉也毫不在意。等到终于像模像样了,方才满意地住了手。

      她将那断木立在矮树之下,说:“现在好像还不能替你刻名字。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将你刻在心里了。”

      她又喃喃地对着墓碑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决定要回去。她摩挲着断木,笑道:“你既已替我死了,我也会替你好好活下去。无论是以谁的名字、谁的身份,我都会活得很好。”

      她的声音很低,却无比坚定。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