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世界的角落》知尔思

6、岁月神偷（6）

　　高二月考在端午节前一天。天气日渐炎热，临近2009年高考，全校弥漫着一种紧张的气息。晨起一片晴朗的金黄色朝阳，佳盼早早来学校值日，操场上的学生寥寥无几。她经过主席台前，无意间瞥见上方的电子屏幕里，红色字体滚动播出上周省级田径比赛中成绩优异的学生名单。

　　聂朝，男子400米，全省第一名。

　　她恍然大悟，聂朝消失的这些日子，原来是去省里参赛了。

　　佳盼原地看了几秒钟，转过头，继续往教学楼走去。

　　早自习，教务处召集各班学习委员开会，交代月考前的准备工作。于颜领回了考号、胶水和考场通知单，考号全部打在一张A4纸上，需要一条一条裁开。课间，佳盼和宋一格来帮忙，佳盼刚撕了两条，突然按住胸口，咳嗽个不停，脸憋得通红。

　　宋一格顺顺她的背，实在烦恼：“药快当饭吃了怎么还不好？”

　　“后天端午节采点艾草吧，洗洗脸泡泡脚，百病消散。”于颜倒水给佳盼喝。

　　“那咱们早点儿，五点半十字路口集合怎么样？”宋一格计划着。

　　“好的呀。”佳盼舔舔嘴唇，要过端午了，粽子好吃。

　　高二月考只考一天，六门功课，时间紧凑。

　　第一科先考语文，卷子发下来，佳盼按照惯例，先翻到最后查看作文题目。“有禅语说：‘无论你遇见谁，他都是对的人；无论发生什么事，那都是唯一会发生的事；不管事情开始于哪个时刻，都是对的时刻；’根据上述材料，选好角度，自拟标题……”

　　佳盼简单想了想，翻回卷子第一页开始答题。语文试题难度适中，她写完阅读题距离交卷还有一小时。

　　她重新审视作文题目，在草纸上列出大致的思路，佳盼提笔写下：敢于释怀。

　　“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辆绿皮火车，它在我们呱呱落地时发车，渐渐走向生命的终点，生命中形形色色的人群，是每站的乘客。敢于释怀，因吾生须臾如沧海一粟，敢于释怀，因遗憾无穷而不可骤得……”

　　九点钟的阳光如此热切，照亮了书桌一角。佳盼俯身认真答着题，有些心事，好像一下子明晰起来。

　　上午考试结束，宋一格崩了。

　　她的考场在高二十八班，好巧不巧和宋时安前后桌。学渣宋时安本就为月考发愁，他威胁宋一格，如果宋一格不帮他，就把宋一格要男生联系方式的事情告诉爸妈。宋一格咬着牙答应下来，她想了个办法——在尺子上写下数学选择题的答案传给宋时安。

　　她没做过徇私舞弊的事，担惊受怕的，结果竟然忘记了涂自己的答题卡。

　　数学选择题共60分。

　　老师常说，高考好比过独木桥，一分甩掉一千人，现在宋一格已经成功地排到六万名之后了。

　　宋时安陪她去办公室找老师，可惜卷子直接送去装订了，老师绝对不可能让她再涂卡的。

　　于颜对助人作弊这种不正当行为表示谴责：“多行不义必自毙。”

　　宋一格狠狠瞪她：“老子为了谁啊？”

　　于颜心虚地移开视线，宋一格疯狂摇晃佳盼的肩膀：“完了完了，我会被数学老师剁成肉酱的！”

　　佳盼憋着笑：“不至于，顶多是五马分尸。”

　　宋一格假装掐她的脖子：“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佳盼老神在在：“庄子曰，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于颜雪上添霜：“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

　　“啊！”宋一格生无可恋地瘫倒。

　　佳盼不忍心，安慰她：“我数学也没发挥好，好几道不该错的。”

　　于颜靠过来：“姐妹一生一起走，挨骂必须手牵手。”

　　下午第二科考地理，佳盼的笔记落在桌膛里了，她有个知识点记得模糊，只好上楼去取。阳光很热烈，佳盼拿了笔记，踩着被窗框影子割裂开的阳光，数着一阶阶的楼梯。走到四楼，她仰头看见聂朝和叶婉躲在楼梯转角，聂朝捏着叶婉的下巴，侧过脸，缓缓低下头去。

　　佳盼抱紧笔记本，转身往楼上跑，刚爬了半截楼梯，却撞见黄老师正要下楼。黄老师皱着眉头，心情不是很美丽的样子。佳盼咬咬嘴唇，用比平时高了两度的音调大声喊：“老师好！”

　　黄老师吓得一个哆嗦，诧异地看了佳盼一眼，点点头继续往下走。

　　佳盼等了片刻，没听见黄老师的怒吼，想来聂朝和叶婉应该离开了。

　　她又静静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整理好手里的地理笔记，重新下楼去考场。

　　走廊尽头，窗外的槐花就要谢了。

　　。

　　月考结束，端午节到了。

　　尽管只有放一天假，佳盼依然很高兴。凌晨五点，她揉揉眼睛，手腕和脚腕上不知何时系好了五彩线。从小到大，每一年端午节，谢青都会趁佳盼睡觉的时候替她系五彩绳。这是北方的传统习俗，等端午之后的第一场雨，把线剪断，扔进雨里，可以带走一年的坏运气。

　　天亮了，但太阳还没越过地平线，晨起的雾气凉凉的，宋一格拎了三个鸡蛋，一人一个，边走边吃。

　　去江边的路上行人不少，沿途时不时有小商贩贩卖艾蒿，一束束用红绳扎得整齐，于颜打算买一束，宋一格拦住她：“咱们自己去摘呗。”

　　“宋一格同志。”于颜掐腰，“您知道艾蒿长什么样吗？”

　　“啧。”宋一格自信满满，“桔梗目菊科，叶厚，有灰白色短绒毛，背面密被灰白色蛛丝状密绒毛，每片叶子有二至三枚小裂齿，耐寒耐寒，喜温暖湿润。”

　　“背了点什么玩意儿……”于颜无语。

　　太阳终于蹦出来了，远山镶了绮丽的金边。宋一格一路摘了许多不知真假的艾蒿，她们沿江水向上游去，水愈发清浅，江岸满是大鹅卵石。佳盼捧起清凌凌的江水洗脸，顿时神情气爽，刺痛的喉咙貌似也舒服了许多。

　　于颜面朝大江，双手合十：“愿世上有情人终成眷属！”

　　宋一格抽出一棵自己采的“艾蒿”，沾了些水，轻点在佳盼的额头，神神叨叨：“妖魔鬼怪快离开，佳佳赶紧好起来。”

　　小鱼在石头缝里穿梭，不理解岸上的四脚兽正举行什么神秘仪式。

　　回去时，街上渐渐热闹了。路边面食店的锅里咕嘟咕嘟煮着粽子，她们一人买了一个，剥开粽叶，糯米晶莹饱满，粽叶赋予的独特清甜扑鼻而来。小贩们的货架上挂着各式各样的彩绳与荷包，宋一格和于颜买了几根彩绳，佳盼手上系着五彩线，就买了个四角荷包，她凑到鼻尖闻，是干干的艾草馨香。

　　清明插柳，端午插艾。

　　佳盼将荷包系在书包上。

　　神奇的是，端午节后，她的咳嗽竟渐渐好了。

　　那年的节令来得早，端午节的假期刚过，又下了几场雨，2009年的高考便拉开了序幕。

　　六月一号，高三召开毕业典礼。一早天气并不好，大片大片的云霾层层叠叠，颇有“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气势。佳盼的座位换到了五楼的窗边，楼里明亮，楼外暗沉沉的，高三的师兄师姐们陆续往操场上搬桌椅，他们互相打闹，四处抓人合影、签名。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佳盼莫名想起这句诗。

　　九点半，全校去操场参加典礼。高三年级坐在主席台正前方，高一高二没有座位，一左一右站着。校长敲敲麦克风：“亲爱的同学们，大家好！光阴似箭，岁月如梭，今天我们在这里欢送2006级毕业生，也为他们吹响战斗的号角……”

　　于颜凑近佳盼耳边小声说：“这开场跟去年的一样，稿子都没换。”

　　佳盼刚要说话，忽然感觉脸上有一点濡湿，雨慢慢地落了下来。

　　雨引起了小小的骚动，带伞的同学纷纷打开伞，没带伞只好和别人挤。宋时安溜出十九班的队伍给宋一格送伞，佳盼缩在于颜的伞下，即便如此，各班同学站在一起，雨水顺伞边滴滴答答，无一幸免地弄湿了校服。

　　佳盼手脚冰凉，和于颜紧抱着瑟瑟发抖。

　　毕业典礼还在继续。

　　“哦！”隔壁二班后排传来起哄声。

　　于颜抬起雨伞。

　　小Q手里握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奶茶，猫腰挤进二班的队伍，他找了一会儿，把奶茶塞给一个女生的手里。那女生短发，脸圆圆的，有双大眼睛。

　　身边的几个同学挤眉弄眼，女生娇嗔地瞪她们，红着脸接过小Q手里的奶茶，小Q一把揽住女生的腰，低头“叭”地亲了一下她的额头，转身就跑。

　　佳盼心脏一跳。

　　她扭头，于颜盯着二班那边，面无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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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一吻便颠倒众生。一吻便杀一个人。”——《处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