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世界的角落》知尔思

5、岁月神偷（5）

　　这天佳盼作业没写完就睡了，梦中光怪陆离，熬到天蒙蒙亮，她冷得不行，迷糊着拉起被子紧紧裹住身体，但那种冷像是从骨头里渗出来的，挡也挡不住。不知过了多久，谢青叫她起床，佳盼喃喃低语：“妈妈，我可能发烧了。”

　　她一开口，喉咙刀割般疼痛，声音沙哑干涩。

　　谢青连忙弯下腰，眼皮贴了贴佳盼额头，果然有些温度。

　　她帮佳盼掖好被子，佳盼隐隐约约听见谢青打电话的声音：“对，发烧了，谢谢老师……”

　　佳盼浑噩地再次睡去，只是头脑昏涨，忽冷忽热，睡得不大安稳。

　　再次醒来已经十点多了，佳盼喝了点白粥，恢复了些精神。

　　谢青带她去医院检查，佳盼的扁桃体发炎了，红肿得厉害，血压偏低，于是医生给她开了三天的静脉注射。

　　佳盼像株霜打的小草，蔫蔫地坐在椅子上吊水，谢青摸摸她的额头，烧慢慢退了，她调侃佳盼：“一个月考而已，上什么火呀？”

　　佳盼不说话。

　　五月末，北方的气温时高时低，温差加上月考的压力，班级里感冒的人数激增。下午自习课，佳盼找黄老师签请假条，黄老师半节课签了三个，他长长地叹口气：“我干脆请个护士来班级给你们打针得了。”

　　佳盼干巴巴地赔笑。

　　吊了三天水，佳盼虽然不发烧了，但是咳嗽丝毫没有改善，难受的时候甚至会咳到干呕。医生开了些镇咳消炎的药，让吃几天再说。

　　课间十分钟，佳盼趴在桌上休息，于颜坐到她前面，神神秘秘递来一张纸条：“经过我慎重的考虑，发现了既不被小Q发现，又能要到他的Q.Q的方法。”

　　佳盼和宋一格哪里敢随便接话，于颜自言自语：“六度分离理论懂吧？就是一个人和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之间只隔着五个人，我们可以在校友网上找到和小Q相关的人，然后……”

　　宋一格“腾”地站起身，拽着佳盼离开教室。

　　“干嘛去？我还没说完呢！”于颜大喊。

　　宋一格充耳不闻，她拉着佳盼横穿走廊，气势汹汹，佳盼哆哆嗦嗦：“一格，你别跟颜颜生气呀。”

　　宋一格仍不吭声，一路将佳盼拽去四楼。佳盼仰头望着十九班的班牌，恍然发觉似乎自那天起，她再没见过聂朝，就如同他突然闯进她的生活一样，连消失也这般悄无声息，一场美梦醒了，重新归于现实。

　　好巧不巧的，叶婉正在十九班门口和同学说话。

　　宋一格拉住人家：“同学，帮忙叫下宋时安呗，谢谢。”

　　叶婉扭头，声音温柔：“宋时安有人找——”

　　佳盼望着她，猛然咳嗽起来。

　　班里人不多，宋时安大抵在睡觉，他披着校服从班里出来，哈欠连连，头发乱糟糟的。

　　宋一格掏出一张不知何时写下的字条，塞进他手里：“放学前，我要这个人全部的联系方式。”

　　“哈？”宋时安当下精神了。

　　佳盼：“咳咳咳……”

　　宋时安狐疑地打量宋一格，宋一格瞪他：“帮同学要的！”

　　“不必解释。”宋时安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晚自习之前给你。”

　　离开十九班，佳盼咳嗽得更厉害了。宋一格连忙拍拍她的背，后悔不该拉佳盼跑得那么急。

　　宋时安言出必行，办事效率奇高，赶着晚自习前把小Q全部的联系方式送来宋一格手里。宋一格豪气地甩到于颜面前：“拿走不谢。”

　　于颜“嗷”地一声熊抱宋一格：“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她得了纸条，恭恭敬敬地把小Q的联系方式誊抄在自己的本子上，于颜酝酿了整节课，半道题没做进去。

　　晚自习休息，三个人缩在走廊尽头的角落，特务接头似的。于颜环顾左右，鬼鬼祟祟地掏出手机，手指搁在按键上：“我等这一天等了好久了。”

　　宋一格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激动地手抖个不停。于颜磨叽老半天，刚打了两个字，忽然抬头犹豫问：“要不你们帮我想个适合表白的句子？”

　　宋一格泄气，又翻了个白眼。

　　于颜巴巴地望着佳盼，晶亮亮的眸光那样璀璨，佳盼福至心灵：“上言加餐食，下言长相忆。”

　　于颜满眼迷茫。

　　佳盼解释：“意思是，上文叮嘱你要好好吃饭保重身体，下文叮嘱你要时常想念我。”

　　“然而你的小Q百分之一万听不懂。”宋一格大煞风景，“粗暴点，直接说我爱你。”

　　“哎呦，太直接了吧。”于颜捧脸，“佳佳你说呢？”

　　“咳咳咳。”佳盼好心提醒，“其实，不是先应该自我介绍吗？”

　　“……”于颜醍醐灌顶，她搓搓手，删掉编辑好的内容，因为小Q姓秦，所以以此开头。

　　——秦同学你好，我是一班的于颜。

　　她死死盯住屏幕，迟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宋一格忍无可忍：“你到底发不发？”

　　“我紧张！”于颜原地跺脚，她身后，宋一格诡异一笑，偷偷伸出罪恶的手指，趁其不备按下了发送键。

　　“宋一格！”于颜大吼着把手机扔在窗台上，去掐宋一格的脖子。

　　宋一格连忙躲到佳盼身后。

　　“嗡嗡——”

　　手机震动了两下，犹如触动了暂停开关，宋一格与于颜瞬间静止，于颜缩到墙角，手紧紧捂住眼睛，哀求佳盼：“佳佳，你帮我看。”

　　佳盼舔舔干燥的嘴唇，也有点紧张。她解锁屏幕，打开收件箱里的短信，愣了。

　　——您的手机已停机，为了不影响您的正常使用，请及时缴费。

　　佳盼查看了上一条短信，果真发送失败。

　　佳盼无语地笑了，举起手机给宋一格看，宋一格看清之后捧腹大笑：“哈哈哈！什么叫有缘无分？什么叫造化弄人？”

　　“宋一格我打死你！”于颜又要掐她。

　　宋一格绕着佳盼跑：“你交了话费再发一次嘛。”

　　于颜气鼓鼓地说：“你知不知道什么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啊！”

　　“完蛋玩意儿。”

　　闹腾半天，于颜好不容易酝酿的丁点勇气也烟消云散了，她拉开旁边的窗子，撑在窗台上吹风。望着夜空中稀疏的几颗星星，她说：“端午节我们去江边洗脸吧。”

　　“好啊。”宋一格挤到她身边，“洗把脸佳佳的病就能好了。”

　　外面路灯矗立，橙光照耀着三人。

　　第二节晚自习是历史。佳盼转身翻书包的时候眼前一黑，她闭眼缓了好半天，之后一直趴到桌子上。宋一格脱下自己的校服披在她身上，担心不已：“要不你请假吧佳佳。”

　　佳盼摇头，她可不敢跟历史老师请假。

　　历史课上了一半，佳盼又开始发冷，昏昏沉沉的，牙齿打颤。讲台上老师的声音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飘过来的。那节课是佳盼人生中为数不多的煎熬时刻，她艰难地应付着历史老师时不时的提问，石英钟滴滴答答，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

　　佳盼浑身没有半点力气，好不容易□□到放学。于颜和宋一格搀扶着佳盼走出学校，送她去谢青身边。谢青急忙摸摸佳盼的额头：“发烧了怎么不请假？”

　　“历史课。”

　　谢青听说过历史老师威名，未曾想可怕到这个程度。

　　幸好医院离学校很近，佳盼的体温已经临近40度，医生开了一针退烧针，又开了一瓶消炎的吊水。谢青买来水和面包，佳盼吃不下，勉强喝了点水。

　　十点四十分，佳盼和谢青走出医院，街上的行人寥寥无几，只剩下路边的几家大排档，正值热闹。啤酒瓶的碰撞声、吆喝声、划拳声交杂混乱，其中有几个穿一中校服的学生，黑衣服的男生拿了瓶啤酒，往桌角一磕，瓶盖掉落，瓶口溢出泡沫，他仰头灌下。

　　动作干脆利落，佳盼猜想，若是聂朝此刻在这里，大抵也是这个模样。

　　同桌的男生撂下酒瓶，吼道：“老板，五十串羊肉串。”

　　觥筹交错，兵荒马乱。

　　谢青见佳盼直盯着烧烤摊看，便问她：“想吃么？”

　　佳盼回神，笑着摇摇头。

　　母女俩渐渐远离了那人声鼎沸，佳盼问谢青：“妈妈，你上学的时候，有喜欢的人吗？”

　　“有啊。”谢青思考了几秒钟，点头，“我同桌，学习好，长得帅。”

　　佳盼从来没听她提起过，顿感好奇：“后来呢？”

　　“要是有后来就没你爸什么事了。”谢青瞥了佳盼一眼，“那时候人都含蓄，毕业了各奔东西，再也没见过。”

　　佳盼闻言，低头沉默。谢青瞄见她满脸心绪，状似无意地感叹：“谁年轻的时候没几个喜欢的人呢？你们现在正是好奇的年纪，这很正常。”

　　她没有问佳盼任何事情，只是揉了揉她的脑袋：“谁也不能跑到前面去看看未来的路，妈妈希望你能明白，自己此时此刻最需要的是什么。”

　　佳盼抱紧谢青的手臂，似乎听懂了，又似乎什么都没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