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世界的角落》知尔思

7、岁月神偷（7）

　　于颜对小Q的称呼，由“我们小Q”变成了“那对狗男女”。

　　黄老师教师生涯之外的第二职业是政教处主任，他经常提着手电筒满操场转悠，抓早恋抽烟打架。于颜梅梅遇见，总是嘴上逞强：“都别拦着我，我要跟老黄举报那对儿狗男女！”

　　嘴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

　　每周的体育课更成了一种煎熬。

　　当太阳直射点自赤道向北回归线移动，天气日渐炎热起来，与日俱增的还有同学们的懒惰。体育老师也不想为难大家，带领全班象征性地跑了两圈，直接宣布解散。男生们欢呼雀跃地踢球去了，女生们三五成群的，赶紧找阴凉地躲。

　　往常这时候，佳盼她们一般先买三支雪糕，然后去看台上欣赏小Q踢足球。宋一格怕于颜想起伤心事，拦住她：“天儿这么热，咱们去书店看书吧。”

　　“随便。”于颜意兴阑珊。

　　佳盼挎着于颜：“走吧走吧，我上回那本书还没看完呢。”

　　B座教学楼一楼开了家新华书店，三十平方米见方，除了学习资料，小说、八卦杂志应有尽有。老板是位豪气热情的漂亮姐姐，所以总有学生去店里看书。

　　走廊格外风凉，宋一格打了个哈欠：“下下周可能开运动会。”

　　“真的么？”佳盼奇怪。

　　学校每年都举办春季运动会，今年五月中旬天气不好，迟迟没有消息，同学们以为没戏了。

　　“小道消息，纪念建校三十年特别活动。”宋一格的消息一向灵通。

　　于颜闷不做声地进了书店。课外读物的书架前，已经来了几个女生，她们背对着门口，看不见脸。于颜走到平时的位置，抽出宋一格常看的霸道总裁小说，自己选了本韩国八卦杂志。佳盼踮脚取下一本无人问津的摄影杂志，兴致盎然地研究，边看边用手比量构图。

　　“叶婉，你看这个。”

　　翻页的手顿住，佳盼抬起头——原来对面看书的是叶婉。她探头瞧身旁女生的书，露出一段脖颈，蝴蝶结头绳扎起的长马尾直顺柔软，大概瞧见了什么有趣的事，叶婉娇娇柔柔地笑了。

　　名如其人。

　　招呼她的那个女生，居然是小Q送奶茶的那位。

　　佳盼偷瞄于颜，于颜仍目不转睛地盯着杂志，或许站累了，她调整了姿势，斜靠着书架，不再对着叶婉那边。

　　佳盼和宋一格面面相觑，一时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如此煎熬了十几分钟，佳盼听到一个懒懒散散，语调上挑的声音：“还没完？”

　　她的手指下意识收紧。

　　聂朝斜斜地靠在门框上，吊儿郎当的模样，旁边小Q的胳膊搭着他的肩。

　　叶婉眼睛弯弯：“好了。”

　　另一位奶茶姑娘笑嘻嘻地跑到门口，扑进小Q怀里，搂住他的腰，仰头问：“你怎么也来了？”

　　于颜冷着脸，把杂志塞回书架，沉着脸离开书店，临出门撞了那女生一下。

　　佳盼和宋一格急忙放下书去追。

　　女生跑得急，聂朝垂眸瞥了佳盼一眼。

　　于颜一路跑回教室，掏出书桌里的卷子埋头苦写。宋一格要过去，佳盼拉住她，摇了摇头。

　　宋一格叹了口气，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第三节是自习课，上课铃刚响，黄老师夹着两摞答题纸进来，“啪”地甩在桌子上，脸拉得老长：“瞅瞅你们考得什么东西！宋一格！”

　　缩着的宋一格立刻坐直了身体，深深垂着头。

　　黄老师持续输出：“涂卡都能忘？你怎么不忘了吃饭呢！”

　　“作文写的什么玩意？连个题目都看不明白吗？”全班寂静异常，黄老师用黑板贴将成绩单吸在黑板上，情绪饱满地批斗了半节课，才让语文课代表分发答题纸，气鼓鼓地离开了教室。

　　大家好奇黑板上的成绩单，纷纷拜托前排的同学帮忙看成绩，于颜团起卷子，用力塞进桌堂，她抽出八卦杂志，夹进练习册里偷偷翻看。

　　学生时代有几个座位必须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比如，后门玻璃旁边。不巧黄老师去而复返，扒着后门玻璃，于颜正中枪口。

　　“笃笃笃。”

　　黄老师敲敲玻璃，叫于颜出去。

　　教室里听不见黄老师说了什么，直到下课，于颜终于回来了，眼眶通红。她伏在课桌上，哭得悄无声息。

　　佳盼坐到于颜前面，摸摸她的头发，鼻子酸酸的。

　　她明白于颜的那种难过。

　　于颜泪眼朦胧之间，发现佳盼也开始掉眼泪，吓了一跳。

　　她从没见过佳盼哭。

　　于颜慌忙坐起身，手背抹干净眼泪，摇头呜咽：“佳佳别哭，我不哭了。”

　　佳盼眨眨眼睛，又一滴眼泪落下。

　　宋一格和班长开会回来，见她俩哭得稀里哗啦，很不理解：“哭啥呀，我倒数第五都没哭，告诉你们个好消息，下下周真的要开运动会了。”

　　前座的男生突然回头：“真的啊？”

　　宋一格挑眉：“我骗你们干嘛？”

　　他们一打岔，于颜不好意思再哭，她擦擦脸，拉着佳盼去黑板前面看成绩去了。每个人各有心事，考试成绩都不理想，尤其宋一格，以年级第五十九名的成绩位列班级倒数第五，创历史新低。

　　后来数学老师发答题卡时，卷起试卷抽了宋一格两下，没涂卡的事算是翻篇了。

　　月考的沉重打击换来班里几天沉寂，学习气氛明显浓烈不少。可惜好景不长，周二班主任例会结束，果然通知各班下周周六举办运动会，班里一下子炸了锅，黄老师怒拍桌子：“肃静！”

　　他背着手在过道溜达：“挺高兴是吧？马上要期末考试了知不知道？真是一届不如一届。”

　　文科班自古阴盛阳衰，一班只有七个男生，连个时代列车也凑不齐，不过丝毫无法抵挡大家对运动会的热情。课间，体育委员拿着项目表统计报名情况：“女子800米第一次！还有没有人报名？女子800米第二次……”

　　班长忙着联系运动会需要的大鼓、台布、横幅之类，团支书宋一格四处找人写二十篇加油稿，留在运动会当天朗读。这是一班的重点项目，他们注定不能在赛事上取得什么优异成绩，唯有精神文明奖上多下功夫。

　　佳盼有幸为这份事业添砖加瓦。

　　“佳佳，我们要不要报个项目啊？”于颜霸占着宋一格的位置。

　　碰巧宋一格来拿东西，嘲讽道：“如果有比食量的项目你俩可以报名。”

　　“……”

　　佳盼提笔写加油稿，半节课过去，她只写出一个题目。

　　——致400米运动员。

　　六月六日至六月八日，高一高二为高三年级腾出考场，全校放假。佳盼写作业之余，反复修改自己的稿子，从前上网抄的时候不觉得多难，现在自己用心写，反而无从下笔。

　　“我初见你，于蓝天白云之下，有槐花千朵，清风万里……”她写道。

　　运动会前一天，晚自习取消，各班为明天的运动会做准备工作。班里，女生们吹着气球，紫的白的交叉绑在一起，男生故意在女同学耳边捏破一个，换得几声尖叫和一顿暴雨梨花拳。

　　佳盼吹了几个气球，肺活量渐渐有些跟不上。

　　“佳佳，帮我去挂幕布吧。”宋一格招呼她。

　　操场上人声鼎沸，各班忙着布置会场。一班划在最左边，邻近教学楼方向，需要把背景布挂在看台上方的回廊柱子上。宋一格错估了回廊的高度，以一班男生的海拔，即使踩着椅子也很难挂上。宋一格抓抓头发：“你们等着，我叫我哥帮忙——”

　　她话音落下时，人已在十米之外。

　　佳盼无奈。

　　几个男生刚用束线带简单固定好幕布的两边，宋一格和宋时安便回来了。

　　一起来的还有聂朝。

　　宋时安二话不说，跳上椅子干活。佳盼在右边按住幕布，聂朝走至她身后，抬手绑束线带。他距离佳盼那么近，近到佳盼稍稍一动就能碰着他的胸膛，她甚至连聂朝的呼吸声都听的一清二楚。

　　佳盼从没有这样紧张过，她浑身僵硬，不敢挪动一分一毫。

　　她忽然想起《安娜·卡列尼娜》中的一段话：

　　——他走下来，努力不去看她，就好像她是太阳。但是就像太阳，他不需要去看都能感到她的存在。

　　那一刻，佳盼如是。

　　幕布挂好，太阳已然落了大半。楼上的气球也吹得七七八八，于颜拎着佳盼和宋一格的书包下楼，三个人直奔超市。

　　这对于佳盼而言，无疑是整个运动会参与度最高的环节。

　　整个超市几乎被深蓝色的校服淹没，叽叽喳喳好不热闹，宋一格抢了辆购物车，挥手招呼佳盼和于颜：“快快快，先去二楼！”

　　“海苔要大的还是小的？”

　　“薯片番茄味还是烧烤味？”

　　“呀！”

　　正当佳盼认真比较两种味道的薯片时，冷不丁听见旁边的一声轻呼。

　　佳盼侧目。

　　聂朝推着购物车从后面货架转过来，叶婉坐在车里，聂朝故意晃车，叶婉吓得紧紧攀住购物车的边缘，回头似嗔非嗔地喊他的名字：“聂朝！”

　　聂朝挑眉，唇角勾起，笑容带着蔫坏，一如既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