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世界的角落》知尔思

4、岁月神偷（4）

　　口哨声渐渐远了。

　　院子里，聂朝停好自行车，吊儿郎当地进屋，发现桌上有盘饺子，他随手抓起一个丢进嘴里。张奶奶端着碗筷从厨房出来，筷子“啪”地拍在他的手腕上，教训道：“洗手再吃。”

　　聂朝撇撇嘴，张奶奶作势要打他，他笑嘻嘻地跳开，跑门外洗手去了。

　　他甩着手回来，长腿跨坐在椅子上，接过外婆给他盛的米粥。张奶奶指着桌上的饺子说：“这是对面你于奶奶家做的，她孙女带同学来玩，小姑娘一个比一个水灵。”

　　老人家自顾自念叨，聂朝夹起一个饺子，却想，这饺子包得挺水灵。

　　而那天晚上，佳盼将银色打火机揣进校服口袋，梦里满载槐花的香气。

　　五月中下旬忽然闷热异常，天时常阴着，却半滴雨点也没落下。槐花风干后不复纯白与鲜活，皱皱巴巴的，很难利用。佳盼终于研究出了槐花衍纸，她将深绿浅绿交错拼贴树叶，再用白色与淡黄的葡萄卷堆叠出花朵，衍纸与普通绘画不同，多了几分雕塑的空间视觉，枝繁叶茂，倒是别具一格。

　　宋一格有意把红墙画得斑驳，唯一遗憾的是，贴上成绩单和书法作品以后空间不足，独留下慵懒的橘白花猫，少年早已走出墙外。

　　佳盼为橘猫添上最后一笔，于颜小心翼翼地裁下衍纸，泡沫胶与两面胶双管齐下，牢固地装饰在墙面。宋一格做了些小叶片，贴到成绩单和书法作品的边缘，做完这些，她竟从兜里摸索出一小瓶香水，喷到花枝上，宋一格用手扇了扇风，闭眼摇头：“闻香识女人。”

　　“让开，女人。”佳盼拨开她，用小号毛笔在叶子边缘刷上金粉。

　　高中女生友谊的亲疏，全看她们是不是一起上厕所。文化墙的布置工作告一段落，晚自习下课，佳盼三个携手上了厕所，手挽手去操场溜达，那些年我们一起穿过的夜晚，校园里徘徊的风声，后来变成压在玻璃板下的旧照片。

　　回班的时候，宋一格一步两个台阶，抢先跑上楼梯中间的平台，她翘起兰花指，点着于颜和佳盼，刻意捏着嗓子：“客官上楼玩啊！”

　　猛女撒娇。

　　“……”空气突然安静。

　　“哈哈哈哈哈——”于颜和佳盼愣了几秒，互相搀扶着放声大笑。

　　于颜笑得几乎断气，抱着肚子说：“你不行，我来我来。”

　　她与宋一格交换位置，抽出张纸巾当作手绢。于颜使劲拍拍胸脯，抚平了情绪，她一边挥甩纸巾，一边抛来矫揉造作的媚眼，声音更是转了十八个弯：“客官，上楼玩儿嘛！”

　　角色扮演的游戏她们玩得不亦乐乎。佳盼斜倚着楼梯扶手，对宋一格和于颜招手，娇娇怯怯：“客官上楼玩呀。”

　　话音刚落，她捧着脸，不好意思地偏头笑了，这一偏，竟撞见正下楼的聂朝，佳盼脑中“轰”的一声空白一片。

　　聂朝淡淡的眼光扫过她，随即和旁边的男生勾肩搭背地下楼去了。

　　“佳佳一看就是刚进楼子里的姑娘。”宋一格和于颜笑够了，跑到佳盼身边，见佳盼的脸红得要命，惊奇地问，“不会吧郑佳盼？脸这么红。”

　　佳盼揉揉脸颊，干笑，“其实我有点热。”

　　第二节晚自习进行英语测验，一篇佳盼阅读足足读了30分钟，她趴在桌上，时不时揪揪头发，撞撞头。

　　啊啊啊，实在是太羞耻了。

　　。

　　星期五依然是个阴天，教育局的领导莅临学校视察。黄老师难得换上了正装，早自习巡视的功夫，他警告所有人：“今天都给我老实点听见没？”

　　“听见了。”

　　“大点声！”黄老师小眼一瞪，“大早上死气沉沉。”

　　“听见了——”全班齐声大喊。

　　黄老师拎了拎自己的裤腰带，腰上的钥匙串哗啦啦作响。

　　宋一格躲在书后面，白眼几乎要翻上天花板，佳盼假装做题，抿嘴憋着笑。

　　短短两周内，各班艺术家创造出的不同画派百家争鸣的空前盛况，用宋一格的话说，这是文艺的大复兴。

　　教育局领导在文艺大复兴的长廊中徜徉了两个小时，文化周评比有了结果，一等奖果不其然是十九班，一班评了二等奖。虽然早能预料，但宋一格仍旧有点沮丧。于颜买了冰镇可乐，三个人站在走廊尽头的窗口吹风，于颜拉开拉环，按按宋一格的肩膀：“马上月考了，咱们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佳盼举起可乐罐：“为中华崛起而读书。”

　　宋一格终于抬手：“为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努力奋斗！”

　　二氧化碳的气泡上升，外面下雨了。

　　雨时断时续，课间操临时停上。政治老师叫佳盼去办公室，递给她两叠卷子，交代说：“这是你们班今天的作业，26题不用做。这摞是十九班的，你给十九班送过去。”

　　“好的。”佳盼抱起卷子，微微鞠躬，“老师再见。”

　　她从三楼上去，走廊里人来人往，窗外小雨淅沥。

　　四楼明显喧哗许多，远远便能听见嘈杂的打闹声。佳盼刚出楼梯口，几个男生你追我赶，和她撞了个满怀又嘻嘻哈哈跑了。

　　佳盼轻吐一口气，整理好手里的卷子，认真端详十九班的文化墙。

　　墙上画着一处荷塘，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右边贴了好多张手抄报，一笔一划都突出专业美术生的深厚功底。

　　佳盼欣赏了一会儿，抱着卷子走到门口。

　　讲台旁边，几个男生闹到聂朝面前，聂朝抬脚踹开一个，被踹的男生拍拍屁股，嬉皮笑脸地对女生说：“叶婉，你不管管我朝哥？”

　　女生羞答答地瞪他，聂朝长臂一伸，把讲台上的女生拉了下来，单手搂住她，笑骂那男生：“滚。”

　　乌云蔽天，世界尽数褪色。

　　那个女孩，是十九班的政治课代表。

　　叶婉。

　　“佳佳，你找谁啊？”宋时安上厕所回来，见佳盼呆站在门口，戳了戳她的胳膊。

　　佳盼的睫毛微颤，她对宋时安勉强笑笑：“找你们班政治课代表。”

　　宋时安点头，扬声冲班里喊：“政治课代表——”

　　聂朝和叶婉齐齐看过来，叶婉松开聂朝，小步跑来佳盼面前，秋水似的眼眸波光盈盈。

　　佳盼恍恍惚惚地将卷子递给她，交代完老师的要求，逃似地离开了楼四。楼梯拐角的窗子开着，雨水溅湿窗台，湿漉漉的风夹杂着凉意和青草味，吹乱了初夏娇嫩的柳枝。

　　她的手伸进口袋，口袋里的打火机似乎燃烧起熊熊烈火，玫瑰灼疼了掌心。

　　佳盼回了教室，默默发卷子。

　　“你们几个！多少次了？”班级门外，黄老师又抓了几个厕所抽烟的勇士，正教育他们改过自新，“扒开自己的衣服瞅瞅，肺都黑了还抽？长跑运动员？你见过几个运动员抽烟的？”

　　他使劲儿点着一个男生的胸口。

　　佳盼停下手里的工作，问黑板边抄课表的宋一格：“运动员不能抽烟吗？”

　　宋一格思考了片刻：“反正我哥不抽，真想走这条路的不能抽烟，径赛更是，对肺不好嘛。”

　　所以烟和打火机不是聂朝的。

　　佳盼顿时生出一种无力感——她这是做什么呢？

　　窗外的雨酝酿了整整一周，淋淋漓漓下个没完，天空阴霾厚重。第三节是历史课，黑板边的历史老师激情四射，她说到遵义会议，用力敲黑板，敲折了一根粉笔：“记住了嗷，我不叫生死攸关！我叫伟大转折！”

　　佳盼拔开荧光笔的笔帽，把“伟大转折”标记出来。

　　她抬头，黑板上方的墙面贴着八个大红字。

　　求实创新，励志图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