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世界的角落》知尔思

35、比海更深（8）

　　回家以后，佳盼连根手指都不想动。

　　她上次累成这样，还是毕业考公务员时，条件审核的那一天。一觉睡了十多个小时，浑身像被压路机碾过一遍，佳盼伸了个懒腰，各个关节如同老旧机器般，咔咔作响。

　　谢青给她留了饭，佳盼吃了几口，掏出相机内存卡，准备将最近拍的照片整理整理。

　　翻着翻着，她又出了神，窗台上的茉莉悄然开了一朵，洁白的，颤巍巍地绽放在枝头。

　　“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宋一格发了个大笑得表情，“我要修年假了哈哈哈！”

　　刚刚研究生毕业踏入职场，战战兢兢的于颜：“……”

　　“什么时候回？”佳盼问。

　　“差不多月底。”宋一格特别提示，“准备好钱包吧你。”

　　宋一格回来，佳盼心里高兴，她们现在跟牛郎织女似的，一年也就能见一两面而已。

　　国庆节的后几天，一直在下雨，天气冷得出奇，佳盼彻底丧失了出门的欲望。

　　隋良和陈婧漫步在三亚温暖的沙滩上，你侬我侬时，钢城秋雨淋漓。可怜的慧慧结束了今年最后一个长假，丧气十足地开工了。她握着鼠标点来点去，并没有什么目的性，过了好一阵子，慧慧自言自语：“我以前是干什么的来着？”

　　佳盼和几个同事笑得坐不起来。

　　“你今天出去吃不？”慧慧打着哈欠。

　　佳盼的鼠标停住：“去。”

　　第一天上班，谁也提不起劲，雨断断续续下着，一场秋雨一场寒，一出门吹得佳盼直哆嗦。慧慧抖着：“啥时候供热？”

　　“快了。”佳盼合紧外套。

　　齐悦还打趣：“这是什么风把佳佳都给吹来了。”

　　等菜上来了，齐悦问：“今天的菜怎么样？”

　　慧慧奇怪：“挺好的呀。”

　　“挺像聂朝做的吧，今天的菜是小刘做的。”齐悦搓搓手，“等聂朝的店开起来，小刘也能出师了。

　　慧慧惊讶：“朝哥要开店啦？开啥店？”

　　“烧烤店。”齐悦又问，“你们认识装修的不？他租的地方得重新装。”

　　恰好这时聂朝从后厨走出来，沈逸铭冲他点点头：“我有朋友干装修的，待会把他微信推给你。”

　　聂朝点头道谢。

　　慧慧趴在椅背上：“朝哥租了哪里的房子？”

　　聂朝的视线略过佳盼：“东华路，职高后面。”

　　佳盼抬眼，他最后选了带露台的那个，她低下头，默默笑了。

　　十月中旬，小城里飘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轻悠悠的，飞舞飘零，落地即溶，天与地像笼罩了一层薄纱。佳盼仰起头，任由冰凉的雪花落在脸庞，她喜欢这样的日子——小雪，微冷，没有风。

　　隋良从海南回来，给佳盼几个都带了礼物，佳盼的那一份尤为贵重，她知道隋良是感谢她婚礼上的帮忙。

　　中午隋良又请他们去齐悦那吃饭，酒精灯燃烧着，酸汤肥牛锅咕嘟着。隋良讲着旅途趣闻，聂朝也出来坐，拿了几个小炉子里烤的的红薯，桌上热闹一片。

　　晚上，佳盼放下手机，书桌的灯光暖黄，窗外一片漆黑，雪还在下着，今天她有点怅然，她心血来潮想写点东西，拿起笔，半天只写下了一句——

　　上言加餐食，下言长相忆。

　　佳盼心血来潮，把这句话裁下来，搁在方格纸上，拍下了照片。

　　她点开朋友圈，随手发了出去。

　　慧慧大概是住在朋友圈，她总能第一个评论：“小胆儿你最近是不有情况。”

　　宋一格紧跟着：“姐妹这字越来越好看了。”|

　　另一边，聂朝到齐悦店里帮了会儿忙，回家时已经十一点钟了，他换了衣服，又冲了个澡，躺在床上刷刷朋友圈。

　　佳盼的朋友圈赫然出现。

　　那十个字一笔一划，闯进聂朝眼里。

　　他点开那张图片，放大又缩小。

　　聂朝翻身下床，从桌子里拿出铁皮饭盒，他打开饭盒，将里面的三张纸并列开来，上面的字体并不完全一样，随着时间的推移，笔力也有了些许的改变，但仍能看出来是同一个人写的。

　　从2009年那个潮湿的夏天，到2012年大雪纷飞的北京。

　　她有一张火车票，从上海到北京，正好是他住院的那段日子。

　　聂朝走到窗边，打开窗子，雪还在慢悠悠飘着，他穿着薄薄的绒衫，任凭冷风席卷而来，聂朝扶着窗框，他不明白，郑佳盼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2012年对聂朝而言，可以说得上是人生巨变。

　　他躺在医院的时候，老师和同学都来看他，绊倒他的那个队友极其自责，一米九的男人哭得像个娘们。

　　他们都劝他别难过，以后的路还很长。

　　伤筋动骨一百天，他在宿舍里休息了三个月，某一天下午，他到操场上跑了一圈，脚踝的不适影响着速度。

　　聂朝回到宿舍，简单地收拾了几件衣服，并没有和任何人告别，揣着这几年换来的奖金，直接踏上了旅途。

　　他先去了南方，上海是第一站，正好是南方春暖花开的季节，北方还是一片萧条的风景，这里的第一朵木兰悄悄开了，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这座城市里，有一个冒着大雪去见他的姑娘。

　　离开上海，他从苏州到杭州，在西湖上划了个船，又坐火车去了厦门，从厦门到深圳，从深圳到广州，又再往西。他不着急，如果喜欢一个地方就在那多留几天，大多时候，他都住在青年旅馆，倒是认识了一群驴友。

　　晚上他一般到酒吧喝酒，时常有女人来搭讪，他也不拒绝。

　　不必刻苦训练，不为生活发愁，整天醉生梦死。

　　脚伤处做二次手术的那段时间，他在一个小城里住了几个月，做这一行，也是机缘巧合，并没有遇到什么隐世高人，只是相较于其他，他还是喜欢这种不用和人打交道的工作。

　　2014年，老家拆迁，聂朝回去了一次，只见了宋时安和齐悦几个，兄弟们在KTV里放浪形骸，后来听说聂朝转行做厨子了，大家沉默了好一阵。

　　大概都是惋惜。

　　这些年，聂朝看过太多这样的眼神，他无意卖惨，但如果有人问起曾经，他也绝不隐瞒。

　　聂朝是在那个小出租屋里顿悟的。

　　那天他下班去酒吧喝了会儿酒，回家倒头就睡，不明白为什么，半夜突然惊醒，月亮透过窗帘的缝隙漏进来，他睁着眼睛，望着白花花的天花板和墙壁，突然感觉这一切都很没意思。

　　那个时候他漂泊在外六年有余。

　　是时候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