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世界的角落》知尔思

30、比海更深（3）

　　佳盼与聂朝背向而行。

　　走了几步，佳盼停住步伐，她抬眸望向湛蓝色的天空，没有回头。

　　佳盼买下了那条月光石项链，时间不早了，她折返出租屋，导出相机储存卡中的照片，简单收拾了东西，拎上烘焙店老板送的两大袋面包，回家过中秋节。

　　手搭在门把手上，佳盼顿住动作想了想，去厨房带上了冰箱里的两盒冰皮月饼。

　　谢青和郑毅正在家里准备晚饭。听见开门声，谢青探出头，手里高举一把菜刀，说，“回来啦？先坐会儿，吃点月饼。”

　　茶几上堆着好几袋月饼，谢青单位发的，万年不变的五仁馅。

　　佳盼洗干净手，掰了一点儿，小口小口地啃着。

　　谢青帮佳盼归置拎回来的东西，她拎起一次性餐盒，问：“这是啥？”

　　“月饼。”佳盼喝了口水，总算冲淡了嘴里的甜腻。

　　“还有这样的？”谢青揭开盖子，捏起一个，试探性地咬了一口，“怪好吃的，芋头馅的？”

　　“应该是吧。”佳盼默默垂眸，良久，她拿出一块尝了尝——冰皮薄弹细腻，馅料绵软，带着淡淡的奶香，微微夹杂些颗粒感。

　　“你哪买的？”谢青问，“软乎的，你姥得喜欢吃。”

　　“朋友做的。”佳盼不欲多说。

　　她的朋友就那几个，谢青也没追问，只感慨：“挺厉害。”

　　是啊。

　　红案白案，他都做得挺好。

　　。

　　晚些时候，佳盼联系了教练去练车。

　　为此，早上七点钟，她就斗志昂扬地起床了。

　　起初，还是很轻松的。

　　“往左往前是一档，左脚离合，右脚刹车，离合踩到底，轻轻抬，再抬点，再抬……”教练的指导下，车子缓缓前进。场地宽阔，遇到拐弯处，佳盼自觉转动方向盘，来回间，颇有种运筹帷幄之感。

　　不难嘛，她心想。

　　三个学员各溜了两圈，教练把车开到画了线的车库旁边，叫所有人下车，扬声道：“我现在教你们倒车入库啊！”

　　“首先，先学调整后视镜。大家注意这个地方，我们考试用车都是一样的。看左边的镜，我们来回摇动，一定要让左边门把手的这个尖尖位于……”教练倒豆子似的疯狂输出。

　　佳盼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关键之处赶紧用手机备忘录记了下来。

　　“来，你们试试。”

　　这时候，佳盼的大脑尚且能正常运作。

　　学员们轮流尝试调整后视镜，稍微不足的地方，教练及时给大家一一指正了。

　　“可以了！”教练拧开手里的罐头瓶子，喝了口茶，“下面，我们正式开始倒车入库的学习，看我脚底下这条白线，当你们坐到驾驶位，白线大概会在你们车窗边框的这个位置，每个人的身高不同，位置也就不同，对了，你们几个下次带个垫子，不然太矮了看不见……”

　　佳盼感觉自己好像养殖场的鸭子，嘴里插着软管，被教练疯狂地灌入知识点。中间有个小小的问题，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再回神教练已经讲到了入库时的点位。

　　“好！”教练指着佳盼，“你来试试。”

　　“……”

　　佳盼坐上车，系好安全带，刚刚用力过猛的左腿还紧绷僵硬，早起那股热情劲已经消磨得一干二净，她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放下手刹，挂一档，松离合。”教练突然提高声音，“抬快点。”

　　佳盼一哆嗦，车身猛地晃动一下，熄火了。

　　天赋什么的，都是假象。

　　练了整个上午，佳盼左侧膝盖隐隐作痛。她垂头丧气地离开驾校，边走边给慧慧发消息：“一上午熄火十二次。”

　　慧慧安慰她：“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滚蛋。”

　　“得嘞。”

　　。

　　翌日中秋，驾校也放假，不用练车。

　　佳盼睡了个长长的懒觉，醒来时，阳光铺满窗台。

　　客厅传来稀稀疏疏的声音，郑毅小声说：“佳佳醒了没，咱们都从早市回来了。”

　　不一会儿，谢青敲门：“闺女起来吃早饭。”

　　“来了！”佳盼掀开被子，乱糟糟地头发随便一拢。

　　又是好吃懒做的一天。

　　客厅的地板上堆着好多东西，看来谢青和郑毅的早市之行收获颇丰。佳盼恍然记起自己刚上大学的那年，中秋节独在异乡，学校担心新生孤单，特意停了军训。全学院到操场上办联欢晚会，校长专门赶来慰问，平易近人地和学生们一起唱歌。

　　貌似从那年起，中秋节在她家的地位直线上升，并不逊色于春节。

　　佳盼叼了根油条，端着碗喝豆浆，谢青没眼看：“你能不能有点小姑娘的样子。”

　　“我已经二十六了，妈。”早脱离了小姑娘的范畴。

　　“周岁二十五。”谢青戳她的脑门。

　　佳盼后仰，三两口喝完豆浆，正打算把碗洗了，郑毅趁机塞给她一大捆茴香，说：“顺手洗洗。”

　　佳盼眨巴着眼睛：“咋这么多？”

　　“多包点饺子你拿回去，不爱做饭就煮着吃。”

　　佳盼大受感动，立刻撸起袖子投入茴香饺子的准备工作。

　　郑毅轻轻松松整了八个菜。

　　饭吃了一半，窗外朗朗晴空，不知何时忽然转阴了，谢青叹息：“今年又看不到月亮了。”

　　“人家月亮也放假啊。”佳盼笑。

　　酒足饭饱之后，谢青和郑毅休息了一会儿。天擦黑时，他们开始给佳盼包饺子，搁进冰箱里冷冻，方便她晚上带回去。

　　过了秋分，夜晚渐长了。偶尔几户人家偷着放两三簇烟花，映进玻璃，五彩斑斓地点缀着漆黑的夜。

　　一家三口玩了会儿扑克，中秋晚会伊始，佳盼明天还要上班，谢青催促她趁早回去。

　　佳盼赶上了最后一班公交。

　　下了公交车，大概因为节日的关系，街上还很热闹。佳盼慢吞吞地溜达着，等她回过神，才发觉自己走到了“吃个便饭”的门口。

　　八点多钟，店里高朋满座，门口路灯的光晕下，佳盼独自站在那儿。

　　齐悦送一桌客人出来，瞧见佳盼，惊讶道：“佳佳？你咋没回家过节？”

　　佳盼淡笑道：“吃完晚饭就回来了，明天得上班。”

　　齐悦特别高兴：“正好，你帮我看一会儿，我有点急事。”

　　没等佳盼答应，齐悦连围裙都摘下来了，塞进佳盼手中，竟然直接跑了。

　　“……”佳盼望着手里的围裙，懵了。

　　她硬着头皮走了进去，服务员大姐认识她，听说齐悦溜了，大姐一副了然的神色，神神秘秘地告诉佳盼，齐悦是和姑娘约好的。

　　“小年轻呦。”大姐嘟囔着，收拾碗筷去了。

　　佳盼就负责算账收银，以前她也偶尔帮忙，还算是熟练。

　　客人一波又一波，忙起来就是两个小时，快十点的时候，佳盼忽然听见滴答滴答的雨声，初秋的雨猝不及防，街上行人渐渐少了，店里的客人吃完了饭，陆陆续续离开，聂朝忙完了厨房的事，脱了围裙走出来。

　　然后他看见那个女人坐在收银台，靠着墙睡着了。

　　她穿了条白色裙子，素素净净裙子不长不短，露出半截小腿，头发遮住了半张脸，软绵绵的，像她的人一样。

　　从认识她那天起，她一直很怕他的样子，

　　聂朝手插在兜里，看了佳盼好半天。

　　“郑佳盼。”聂朝唤道。

　　佳盼迷蒙着睁开眼，怔愣两秒钟之后，忽然想起自己在齐悦的店里，她抬眸望着聂朝，眼眸中波光流转，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聂朝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你怎么在这？”

　　佳盼抿抿嘴唇：“齐悦让我帮忙……”

　　聂朝仍然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要不要吃点东西？”

　　佳盼思索了几秒：“啊？”

　　聂朝蓦然笑开了，他转身钻进厨房，没多大一会儿，端着一大一小两碗面坐下来，对佳盼说：“过来吃点。”

　　佳盼慢吞吞地起身，坐到聂朝对面。新鲜出锅的面条泛着层油花，卧着半颗流心蛋，佳盼偷偷看了眼聂朝，他埋头吃面，如此近的距离，她甚至看得清他的睫毛。

　　佳盼挑起一筷子，香气弥漫，忽然感觉有点饿了。

　　两人相对无言，聂朝吃饭的速度不快不慢，等佳盼吃完最后一口，他差不多也喝完了汤。

　　聂朝将碗筷端去后厨，再出来时，顺手拎上了收银台椅背

　　“我送你回家。”聂朝套上外套。

　　佳盼犹豫：“齐悦还没回来……”

　　“不用管他。”

　　外面的雨早已停了，街面潮乎乎的，乌云散了大半，十五的月亮姗姗来迟，圆溜溜地挂在天上。聂朝关掉了店里所有的灯，锁好了门。

　　他跟着佳盼，前后半臂的距离，巷子里有些安静，水洼反着光，佳盼小心翼翼地避过。

　　出了巷子，再往前走，是完全不同的景象了。商业街的店铺虽然关门，街上却很明亮，音乐喷泉变幻着花样。

　　“在我的怀里，在你的眼里，那里春风沉醉，那里绿草如茵。”

　　这些年，她与他，相遇与离开的故事，都与春天有关。

　　“这一生一世，有多少你我，被吞没在月光如水的夜里。”

　　月亮被他们甩到身后，佳盼低头，她和聂朝的影子，肩并着肩，被拉得老长，他离她很近，又仿佛很远，风吹过佳盼的发梢，似一场无声的告白。

　　“这一生一世，这时间太少，不够证明融化冰雪的深情。”

　　再往前走，渐渐听不到那歌声了，只剩下最后一句。

　　“就在某一天，你忽然出现。”

　　“你清澈又神秘，在贝加尔湖畔。”

　　路过水洼，佳盼在水的倒影里看见了皎洁的明月。

　　佳盼以为聂朝会把她送到路口，但是到了路口他也没说要走，佳盼只好一直带他往家走，一路上他们也没说话，佳盼起初还有些尴尬紧张，后来渐渐平静了。

　　走到楼下，她停住脚步：“我到了。”

　　“嗯。”

　　“那……再见。”佳盼摆了摆手，“中秋节快乐。”

　　“郑佳盼。”聂朝叫住她。

　　刚才在店里，佳盼睡的迷迷糊糊，听得不真切，这下清清楚楚地听到他叫她的名字，一时间有点怔忪。

　　“嗯？”佳盼回头看聂朝。

　　聂朝往前走了几步，路灯下，他一双眼睛黑得发亮，他捏着手机，低头看佳盼。

　　“你微信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