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世界的角落》知尔思

29、比海更深（2）

　　之后，佳盼再没有去过“吃个便饭”。

　　慧慧起初劝了几次，劝佳盼人生短暂，区区口腹之欲必须满足自己。等到发工资的日子，慧慧惊觉居然吃掉了大半个月的劳动果实，体重秤上的数字步步飙升。她老老实实转战食堂，隔几天才去改善一下伙食，也不敢嚷嚷了。

　　餐馆生意蒸蒸日上，后厨忙不过来，齐悦另招了位小厨师，给聂朝打打下手。

　　中秋节假期前一天，菜市场老板送了两筐芋头和紫薯，堆在那里吃不完。忙过了饭点，聂朝一琢磨，和小厨师顺手做了些冰皮月饼。

　　“娘们兮兮的。”齐悦抓起一个塞进嘴里，他不大喜欢吃甜的，嘟囔着，“可惜慧慧他们最近不常来，不然送他们点。”

　　聂朝突然看过来。

　　齐悦莫名其妙：“干嘛？”

　　“我待会出去一下。”聂朝说。

　　“哦。”齐悦讪讪的。

　　聂朝捏完最后几个月饼，按进模具，压上花纹，他摘掉围裙，拿过几个一次性餐盒，打包了几盒。

　　他前脚出门，齐悦转头问新来的小厨师：“他是老板？我是老板？”

　　“您是您是。”小厨师入职几星期，对于内部矛盾，应付起来已经游刃有余。

　　齐悦心满意足地拍掉手上的糯米粉，打了个哈欠，抻着懒腰说：“春困秋乏夏打盹儿啊。”

　　昏昏欲睡的午后，房管局办事的人不多。聂朝步入大厅，几名工作人员小声聊着天，慧慧坐那儿眼皮打架，跟个不倒翁似的。聂朝顿住脚步——佳盼的位置搁着“暂停服务”的牌子，空无一人。

　　慧慧睡眼迷蒙中，意识到面前出现个人影，凭借良好的职业操守，她睁开双眼。

　　“朝哥？”

　　聂朝收回视线，对慧慧点点头，说：“我取房产证。”

　　“啊？”慧慧的大脑缓慢重启，窗户缝儿溜进一股凉风，她冷不丁精神了：“好，朝哥等一下。”

　　慧慧从电脑系统中调出聂朝的证书编号，她打开佳盼工位的柜子，因为聂朝的证一直存着没取，她费了点时间才翻出来。

　　“找到了。”慧慧一边登记一边解释，“佳佳去考科目一了，今天下午请假。”

　　聂朝状似无意地微微颔首，将手中的袋子递给慧慧：“做了些月饼，给你们吃。”

　　“不拿群众一针一线。”慧慧嘴上说着，手上收礼地动作毫不含糊，“感谢朝哥！”

　　“客气。”聂朝收好房产证，瞧了眼佳盼的工位，示意慧慧他走了。

　　慧慧撑着下巴，有一说一，朝哥长得真好看啊。

　　可惜不是她的菜。

　　。

　　车管所人不少，佳盼领了自己的成绩单，离开考场，取出寄存柜中的手机，未读微信消息十多条。订餐群里，慧慧通知大家下楼取月饼，特意点名佳盼：“明天放假了，我下班给你送过去。”

　　佳盼失笑。

　　送东西是假，蹭饭是真。

　　秋老虎烤得脸颊发烫，公交车走走停停，佳盼靠着车窗玻璃，垂落的发丝被光染成栗子色。这样不用上班的下午，再惬意不过，公交广播播报着实时路况，不必思考太多的事情，只有一点考试后无所适从的空虚感。

　　“在吗？在吗？在吗？”

　　微信提示音接二连三地响，小编辑表情包轰炸，“有个急活，烘焙店推广，你接不接？”

　　这家烘焙店开在市中心，需要拍摄海报照片和宣传视频，报酬十分可观。佳盼低头瞧字，耀目的阳光下，手机屏幕映照出她的脸庞。

　　“接。”

　　为了和编辑敲定细节，佳盼险些坐过站，她瞅瞅时间，离慧慧下班也不远了，自己的厨艺自己心里有数，佳盼索性去楼下的东北餐馆打包了几道菜回家，反正顺路。

　　慧慧来得比预计要晚。

　　门铃声响起，佳盼推开门，先是对上了慧慧的小脸，随即听见一句奶声奶气的问候：“佳佳阿姨好。”。

　　慧慧身后探出一个扎着麻花辫的、毛茸茸的小脑袋，佳盼瞬间喜笑颜开：“晓玉！好久不见啊！”

　　慧慧揪揪晓玉的小辫子：“我哥哥嫂子加班，孩子扔我家了。”

　　“呵。”怪不得要蹭饭。

　　晓玉叼着棒棒糖，一本正经：“少壮不努力，老大长加班。”

　　佳盼笑不可支，蹲下帮晓玉换鞋，慧慧跻身进门，使劲抽抽鼻子，“地三鲜，辣豆腐，锅包肉……”

　　“狗鼻子吧你。”

　　晓玉今年小学一年级，慧慧爸妈驻派外省工作，哥哥嫂子工作特别忙，时常将晓玉丢给妹妹。慧慧一个人吃饭都成问题，带孩子就更草率。草率的父母，草率的姑姑，反而养出个乖巧可爱的娃。

　　“喏，月饼，朝哥做的，我多留一盒给你。”慧慧把塑料袋放到茶几上。

　　佳盼没回头，自顾自地用微波炉热菜。

　　“考得怎么样？”慧慧挽起袖子准备碗筷。

　　“94。”佳盼挑挑眉。

　　“不错嘛，一把过。”慧慧甩干碗里的水，“我合计着，咱们给齐悦和朝哥买点礼品，你觉得咋样？”

　　“你定。”佳盼兴致寥寥。

　　地三鲜飘着厚厚的一层油，她稍不留神，蹭了满手。

　　“你最近老奇怪的，和他们闹矛盾了？”慧慧那该死的女人的第六感蠢蠢欲动。

　　佳盼有点烦躁：“没。”

　　“叮。”

　　菜热好了。

　　桌子稍微高了些，晓玉够不着，佳盼拆了专门为科目二买的厚垫子，垫在椅子上，高度刚刚好。晓玉抱着玻璃杯嘬橙汁，甜甜地说：“谢谢佳佳阿姨。”

　　佳盼帮晓玉掖了掖小围巾，被哄得心花怒放。晓玉吃饭很乖，基本不需要格外照顾，一点不挑食，梦中情娃不过如此。

　　慧慧乐得清闲：“缺侄女吗？买小侄女送大侄女。”

　　佳盼夹了块肉，堵上慧慧的嘴。

　　吃完了饭，晓玉跳下椅子，指着冰箱门上贴着的照片，问佳盼：“佳佳阿姨，这是谁啊？”

　　那照片是去年宋一格和于颜过年回来的时候拍的，佳盼柔声答：“是阿姨的好朋友啊。”

　　慧慧却来劲儿了：“哪个是宋老师的妹妹？”

　　“左边。”

　　“双胞胎……怎么不像啊？”慧慧认真端详。

　　佳盼无语：“一看你生物就没好好听课。”

　　晓玉和佳盼玩了好长时间的拼图，走时趴在慧慧肩膀睡着了。佳盼收拾掉满桌的残羹冷炙，她席地而坐，掀开茶几上的普通塑料餐盒，八个冰皮月饼整整齐齐，沾了薄薄一层熟糯米粉，图案凑出两对“花好月圆”。

　　佳盼其实不喜欢吃月饼。

　　甜，腻人。

　　她失神地坐了会儿，扣上盖子，将两盒月饼丢进冰箱里了。

　　中秋节假期的头一日，佳盼如约去烘焙店拍照。

　　烘焙店的店主大叔爽朗大方，留着一撮艺术感十足的小胡子。大叔曾经在欧洲待了三五年，热爱烘焙与古董，因此烘焙店的装潢极具欧式复古风情，据说许多摆件已有上百年的历史，处处是别致的风景。

　　橱柜中的面包多种多样，招牌欧包的味道一绝。

　　佳盼轻轻松松拍摄了几百张照片，她与店主聊得投机，除了原定的酬劳，大叔硬塞给她两大袋面包。

　　盛情难却。

　　佳盼背着设备，提着面包，繁华的步行街上人潮如海，珠宝店的员工正更换着海报，月光石浮光幽蓝，象征着纯洁神圣的爱人。佳盼算了算日子，蛋蛋的婚期大概也不远了，无论如何，她想送蛋蛋一份礼物。

　　转过街角，佳盼意外地碰见了聂朝。

　　聂朝手插在兜里，望着面前的女人——她一身碎花裙，鹅黄色的大衣暖融融的，肩头挂着相机包，手中拎了个白色礼品盒，卷发顺着肩膀滑落，皮肤很白，日头底下跟个瓷娃娃一样。聂朝轻咳，往前半步，问佳盼：“最近，怎么没来店里吃饭？”

　　天很蓝，几片银杏叶子提前衰老了，黄澄澄的，飘然落在高跟鞋边。

　　秋意伤人。

　　佳盼微微笑了笑：“食堂开门了，暂时不去了。”

　　聂朝奇怪。

　　她明明是笑着的，午后的阳光也很明媚，但他为什么感觉，她像要哭了似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