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世界的角落》知尔思

26、在世界的一个角（6）

　　八月中旬，空气被阳光烫得扭曲，变成一个巨大的蒸笼。厨房更是热得够呛，客人不多的时候，聂朝也会出来吹吹空调，听齐悦扯皮。慧慧与隋良都是自来熟，渐渐也开始和聂朝称兄道弟。

　　稿子推送的时候，房管局订餐群全员参与转发抽奖，企图在概率上获得胜利，可惜基数过大，与价值388元的霸王餐失之交臂。

　　齐悦靠在墙边：“没事儿，哥请你们吃烧烤。”

　　“真的假的？”慧慧起初并不相信

　　“哎呀。”齐悦挠挠头，“其实是佳佳用稿费请大家的。”

　　“啊！小胆儿！”慧慧大力搂住佳盼的脖子。

　　聂朝不动声色地抬眼看佳盼，心想，确实是个小胆儿。

　　店里的生意像这夏末的气温，节节攀高。

　　慧慧数着盼着，到了月底，大家才都空出时间。周五临下班，她已经把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其他同事打趣问：“又去哪快活啊？”

　　“嘿嘿。”慧慧挥挥手，拉着佳盼溜了。

　　隋良带上了他的未婚妻，一行人抱了个十多斤的大西瓜，到了齐悦店里。

　　这天，有一点儿凉风，店里还有客人吃饭，齐悦在门外支了两张桌子，烤架和炭还没来得及收拾。

　　吧台上的一个小竹筐里，装满了各式各样的桌游道具，慧慧正津津有味地研究着，齐悦从后厨端出两大盆提前腌制好的生肉，搁在桌子上，毫不吝啬地使唤人：“赶紧赶紧，串串儿。”

　　他把铁签子直接塞到慧慧手上，转身走了。

　　“得，我这劳碌命。”慧慧抽出一副一次性手套。

　　沈逸铭到另一边架炉子，隋良自告奋勇去鼓捣炭火。佳盼放好包，也拿起了铁签，她这一盆里是鸡翅和鸡爪，拌着洋葱和苹果，肉染上了浓浓的赤酱色。

　　“咳咳！”隋良半天没点着火，反而弄得浓烟阵阵，风往佳盼和慧慧这边吹，呛得她们睁不开眼，慧慧谴责他：“兄弟，你到底行不行？”

　　隋良流着眼泪：“是男人就不能说不行。”

　　慧慧揉揉眼睛，烟雾缭绕中，她隐隐约约看到一个挺拔身影，一身运动装，浓眉大眼的。她定睛仔细去看，那身影慢慢走到了她面前，男人留着寸头，眉似刀锋，小麦色的皮肤，短袖下有遮不住的肌肉。

　　佳盼倒是没预料到齐悦还请来了宋时安。

　　宋时安对她微微一笑：“好久不见，佳佳。”

　　“好久不见。”佳盼也笑了。

　　宋时安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到店里去找齐悦和聂朝了。

　　慧慧心里痒痒得很，小声问佳盼：“谁啊？”

　　“他啊？他是齐悦的同班同学，我高中同学的哥哥。”佳盼小心翼翼地用铁签穿过鸡翅。

　　慧慧望着店里，下巴抵在手背上，眯缝着泪眼：“我高中要是有这么好看的人，我肯定早恋。”

　　佳盼睨着她：“你现在也可以。”

　　慧慧瞪大眼睛：“他没女朋友？”

　　“嗯哼。”前几天，佳盼还听宋一格说要给他哥相亲。

　　说了会儿话，齐悦搭着宋时安的肩膀走出来，招呼他们：“来来来，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我兄弟……”

　　“嗨。”隋良举着夹子，他脸蹭得乌黑，又被泪水清出两道干净的印子。

　　“嚯。”齐悦惊呆。

　　宋时安拿过隋良手里的打火机，重新搭摆碳块，他点燃引火的纸条，好像随便鼓捣了几下，炭火就烧着了。

　　慧慧一脸崇拜：“你还是人民教师啊？”

　　宋时安坐了下来，用抹布擦干净手：“嗯，体育老师。”

　　“啧啧。”慧慧感慨，“上辈子杀猪，这辈子教书。”

　　宋时安低声笑，那一瞬间，齐悦拉亮了门口的灯，浅黄墙壁上攀附着的牵牛花安眠了，月季依然开得火热，几只小虫绕着灯泡你追我赶，永远不知疲倦似的。

　　慧慧痴了。

　　。

　　店里，客人陆陆续续离开。聂朝走出厨房，用毛巾抹了把脸上的汗，撬开一瓶汽水，几口喝到底。他逆着光走过来，径直端起桌上串好的串串，拿到烤炉边上，肉搁到炉火上，“刺啦”一声。

　　肉香四溢，晚风徐徐。

　　那边，宋时安拿刀切西瓜，轻轻一翘，西瓜应声裂开。沈逸铭递给佳盼一块，佳盼接过，咬了一口，红嫩多汁的果肉冰凉脆爽。

　　齐悦拎来一整箱冰镇啤酒，招呼忙碌了半天的聂朝：“朝哥别忙活了，快来！”

　　火光映红了聂朝的脸，他抖了抖羊肉串上的辣椒面，长腿一跨，坐到佳盼身边。

　　齐悦举起啤酒瓶：“敬佳佳，敬朝哥！”

　　慧慧左手抓了一把羊肉串，一张嘴撸掉一半。佳盼也拿起一串，羊肉串肥瘦相间，肉香与油香之中，藏着辣椒粉的火热，虽然用料普通，却独有一番风味。

　　“朝哥要是开个烧烤店，生意肯定兴隆。”隋良夸赞。

　　“我早说让他支个摊。”齐悦附和。

　　推杯换盏之间，慧慧跑到屋子里拿了副桌游卡牌，一边洗，一边给其他人介绍规则：“这个很简单，比如说，我抽了一张牌，上面写了一件事，做过的人都要喝酒。”

　　酒桌游戏爱好者齐悦摩拳擦掌：“来吧来吧！”

　　慧慧左边坐着宋时安，右边是聂朝，她果断转向宋时安：“宋老师，你先来。”

　　宋时安选了中间的一张，他翻过牌，被上面的内容呛得咳嗽了一声。即使他们私下里放浪形骸，可面对刚认识的朋友，宋时安莫名感到几分羞涩。

　　他硬着头皮读出来：“我……没有裸睡过。”

　　“哈哈哈哈……”桌上笑成一团。

　　“靠！”隋良往后仰。

　　除了佳盼和沈逸铭，其他人都喝了酒，隋良心里平衡了：“看不出来啊你们。”

　　齐悦抱着笑疼的肚子，艰难地抽了一张纸牌，他深吸几口气冷静了下来，念道：“我没谈过恋爱。”

　　这一回，只有佳盼幸免于难。

　　齐悦真的服气：“佳佳在我们之间就是一股清流。”

　　绕了大半圈，轮到聂朝抽牌。

　　牌是握在佳盼手里的，他抽了最边上的一张。看清上面的字，聂朝挑了挑眉头。

　　他抬眼看向宋时安——之前和宋时安吃饭，他看到宋时安的手机屏保是三个女孩的照片，其中一个，此刻正坐在他身边。

　　聂朝紧盯着宋时安，字字清晰：“我，没有暗恋的人。”

　　佳盼被竹签上的木刺扎到了手指，尖锐地疼痛了一瞬，她下意识去观察聂朝，而聂朝正在看别处，并没发现她的异常。

　　沈逸铭率先举杯。

　　宋时安也举杯。

　　佳盼紧握手里的酒杯，仰头一口喝下。

　　聂朝收回视线，他有点意外，饶有兴味地打量身边的女人，她应该没喝几口酒，脸颊却红了，正捧着酒杯眼泪汪汪，秀气地皱着眉头。其实，他总觉得似乎在哪见过她，可是记忆往前翻了几年，怎么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气氛一时间有些奇怪，齐悦瞅瞅这个，望望那个，心里喃喃：我的妈，这么刺激。

　　“帅哥，还营业吗？”

　　就在此刻，有两个姑娘走到门口，一胖一瘦。瘦姑娘挺漂亮，胖姑娘脸圆圆的，笑起来很讨喜。

　　齐悦原本想说打烊，聂朝却已经站起来了，齐悦只好改口：“营业的。”

　　胖姑娘又问：“我们可以在店里直播吗？”

　　齐悦没见过这阵仗，懵着点点头：“当然可以。”

　　聂朝又钻进了厨房。

　　两个姑娘选了个光线最好的桌子坐下，胖女孩拿过菜单，将上面所有的招牌菜都点了一遍，齐悦好心劝道：“那个，我们家菜量比较大，你们可能吃不完。”

　　两个姑娘对视一眼，似乎对这种场面习以为常：“没关系。”

　　招待好客人，齐悦回到酒桌，重新和大家闹作一团。

　　佳盼回头望着店里，这个天气，他们在外面喝着冰凉的啤酒，聂朝却独自在水深火热的厨房里忙碌。佳盼心里涩然，她跟慧慧说：“我去一下卫生间。”

　　佳盼在洗手间洗过手，深吸一口气，撩开厨房门口的帘子。

　　聂朝正准备削土豆，听见高跟鞋声，他诧异地转过头。见是佳盼，聂朝眉头微动，眼神透出几分询问的意味。

　　“需要……帮忙吗？”佳盼问。

　　“不用。”聂朝声音深沉。

　　佳盼眼见着水池边搁着俩土豆，猜测是聂朝要削的，她走到聂朝身边，径直拿起削皮刀，低头说：“我帮你吧。”

　　聂朝定定地瞧着佳盼，佳盼回头问他：“要几个？”

　　聂朝抿抿嘴唇：“三个。”

　　她蹲在厨房一角，背影纤弱，聂朝突然生出几分疑惑——他一直以为，她很怕他的。

　　站了片刻，聂朝从水盆里捞出一只螃蟹，开壳去腮。厨房空间狭小，佳盼清洗土豆，聂朝从佳盼背后绕过去拿东西，那姿势像是要揽住她似的。佳盼侧头，看到聂朝那样轮廓清晰的侧脸，以及额角流下汗珠。

　　他离她很近很近，身上是人间烟火味，那年运动会，他帮她们挂幕布，身上是少年纯粹气息。

　　“帮我拿棵青笋。”聂朝说。

　　“嗯。”佳盼弯下腰从菜筐里取出青笋，简单清理了叶子，她一回身，不曾想聂朝在她身后，就这么直愣愣地撞进聂朝的胸膛。

　　她急忙退开一步。

　　佳盼听见聂朝笑了，胸腔震动，她懵懂地眨了眨眼，聂朝接过她手里的青笋：“快好了，你去玩吧。”

　　“哦好，那、我先出去了。”

　　佳盼冲到卫生间，镜子里自己面色绯红，慧慧等不及来敲门：“郑佳盼，你掉厕所里了？”

　　佳盼沾了点水拍拍脸，扬声说：“来了。”

　　两位女主播正在录开场白，对着镜头介绍菜品。佳盼外面轻手轻脚地走出去，树上的蝉有一下没一下的叫着，齐悦不知道哪里找来的骰子，几个男人聚在一起玩得起劲。佳盼只看他们来来回回喝酒，始终没搞清楚到底是怎样的游戏规则。

　　醉醺醺的慧慧搂住佳盼，凑到她耳边小声问：“小胆儿，你到底喜欢谁啊？”

　　佳盼望着炉子里火光。

　　她？

　　她喜欢一个不可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