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世界的角落》知尔思

23、在世界的一个角（3）

　　翌日，佳盼起了个大早，难得有时间到楼下早点摊喝碗豆浆。她将油条撕成小块丢进碗中泡上一会，松软的油条吸满豆浆，一口下去汁水丰沛，软叽叽、甜兮兮的。

　　佳盼慢悠悠吃完，然后踩着八点钟的晨光到了单位。

　　而聂朝来得更早。

　　办公楼里迎面而来一阵凉风，登记中心的门还没开，聂朝靠着墙边，松松垮垮地站在那儿，他听见脚步声，抬头看向门口，就这样撞上佳盼的眼眸。

　　佳盼慌忙躲避。

　　她从包里摸出钥匙，试了两次才把钥匙插进钥匙孔。

　　推开玻璃门，高跟鞋的哒哒声在空旷的大厅里格外清晰。身后的聂朝亦步亦趋，佳盼咬了咬下唇，走到自己的工位上坐下，她撤掉“暂停服务”的牌子，转身换上职业微笑，问聂朝：“您好，办理什么业务？”

　　她如此客套，聂朝不由得挑眉，默不作声地从裤子口袋里掏出缴税凭证，推给佳盼。

　　“稍等。”佳盼检查过票据，麻利地办妥了后面的手续。

　　“十五个工作日后带身份证来取房产证。”她叮嘱。

　　“嗯。”聂朝又看了佳盼一眼，转身离开了。

　　佳盼轻轻吁了口气，搭在键盘上的手胡乱敲打一番，她慢慢俯身，额头抵住手背，无声地笑起来。

　　慧慧到的时候，正好看见佳盼提着满满一桶水在拖地，仔仔细细不落下任何角落，她惊讶：“小胆儿，你今天打鸡血了？”

　　佳盼不吭声，拖布使劲儿往慧慧脚边戳，慧慧急忙跳开，一屁股瘫在椅子上，顺便抛给佳盼一个美人瞥：“讨厌！”

　　“啥时候能吃饭啊？”她边嘟囔边在群里召集，“昨天那个餐馆谁去？”

　　隋良立刻响应组织号召：“我我我，还有逸铭。”

　　测绘科的另一个男同事回她：“我也去。”

　　“十一点四十登记大厅准时集合，过时不候。”

　　纪律严明得让佳盼咂舌。

　　十一点三十九，隋良几个果然准时到楼下汇合。慧慧高举太阳伞：“一团的游客请注意，今天我们要去当地比较有特色的海鲜饭店用餐，请不要擅自离队，感谢大家的配合。”

　　也只有隋良配合她表演：“好的导游。”

　　后街是一条小吃街，越往尽头走，佳盼越有种奇怪的预感。直到慧慧停在“吃个便饭”的门前，佳盼才明白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原来那家“惊为天人”的餐馆，竟然就是聂朝这一家。

　　虽然已是饭点，但新店开张，并没有什么客人。老板和厨子正在厨房闲聊，齐悦倚着门框，颇有些得意洋洋：“我找了个美食公众号合作，粉丝几十万那种，这周六人家就派人过来给咱们拍照，宣传宣传。”

　　聂朝瞥他一眼，问：“价格？”

　　“一千二，稿子加照片加推广。”

　　聂朝嗤笑：“真有钱。”

　　“这点小钱。”齐悦捏着下巴端详聂朝，“到时候给你拍几张照片挂墙上，保证三天回本。”

　　聂朝并不愿与他狼狈为奸。

　　门上的贝壳风铃叮当作响。齐悦忙放下厨房的帘子，出来招呼：“欢迎光临！”

　　他见是慧慧，热情陡然升高几倍：“来了呀慧慧！”

　　“来啦来啦，一上午就盼着吃饭呢！”慧慧和齐悦一样，都是个自来熟的，她揽过佳盼的肩膀，“快快快点菜。”

　　齐悦拎来一壶凉茶，将手里的宣传单铺在桌上，敲敲右下角的二维码，说：“咱们新店有活动，转发朋友圈赠一道菜，我送你们两道，帮我打打广告。”

　　大家纷纷掏出手机扫码，同事们在场，佳盼看着齐悦，也不好说周末拍照的事情，便专心琢磨菜单。

　　几个人商量着点了干锅鱿鱼虾、辣炒花蛤、皮皮虾蒸饺，齐悦另送了鱼骨汤和虾仁炒饭。佳盼第一次吃皮皮虾馅的饺子，小心咬破，鲜甜微烫的汁水迅速包裹住舌尖，大颗粒的皮皮虾弹性十足，一口下去人生圆满。她向来管不住口腹之欲，好在碍于还有不熟的同事，勉强收回筷子。

　　慧慧不在乎这些，撑得行动困难，出门时整个人挂在佳盼身上。

　　临走之前，佳盼回头看了看厨房的帘子。

　　聂朝始终没有出现。

　　。

　　星期五晚上，编辑再次和佳盼确认时间，将齐悦的联系方式给了她，佳盼存好齐悦的号码，“东北尼姑庵”的群聊又开始了。

　　东北尼姑庵主持宋一格：“钱、爱情、性生活，咱们总得有一个吧？”

　　妙龄俏尼姑：“今天我同事介绍我去相亲，对方是个爱跑马拉松的销售，约我下个礼拜去跑马拉松。我正在想到时候怎么装死。”

　　东北尼姑庵主持：“相亲除了能认清自己在亲戚朋友眼中是什么人之外，还有什么意义？”

　　妙龄俏尼姑：“敬这一场去他妈的人生。”

　　佳盼开始敲字。

　　佛系老尼姑：“您破戒了。”

　　妙龄俏尼姑：“等我攒够了钱，回去开家奶茶店，你们入股怎么样？一人十万足够。”

　　东北尼姑庵主持：“你把我卖了吧。”

　　佛系老尼姑：“论斤卖，猪肉贵。”

　　东扯西扯，俏尼姑于颜作为群里唯一一个有恋爱经历的人，开始给她们两个传授恋爱技巧，宋一格并不觉得她那场二百五似的恋爱有什么经验可以借鉴，以一句话结束了本次会谈。

　　东北尼姑庵主持：“姐妹一生一起走，谁先脱单谁是狗。”

　　佳盼读完这句话，关掉了床头灯。

　　凌晨五点多，她被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吵醒了，原本想再懒会儿，结果辗转反侧怎么都不舒服。佳盼索性爬起来，煮了两颗水煮蛋在脸上滚来滚去。

　　“谁没有一些刻骨铭心事，谁能预计后果？谁没有一些旧恨心魔，一点点无心错。谁没有一些得不到的梦，谁人负你负我多……”

　　清晨电台，粤语老歌缱绻怀旧，佳盼涂好口红，背上相机出门了。

　　外面雨已经停了。

　　槐树叶子洗净纤尘，郁郁葱葱。“吃个便饭”门口，齐悦和聂朝一左一右站着等摄影师，聂朝原本在观察叶子上的一只蜗牛，忽听齐悦吹了声口哨，他回过头，就见那女人埋头往这边走，她穿了一条不掺杂色的白裙子，肩上挂着鹅黄的包和单反相机，半长不短的头发半别在耳后。

　　“佳佳。”齐悦跳下台阶，一点不拿自己当外人，“这是去哪儿啊？”

　　佳盼笑得腼腆：“我是来帮你拍照的。”

　　“啥？”齐悦惊呆，“你不是和慧慧是同事吗？”

　　佳盼摸摸自己的耳朵：“业余爱好。”

　　“哎呀妈呀！朝哥朝哥！”齐悦招呼聂朝，“这是佳佳，隔壁房管局上班的，今天来帮我们拍照。我去，你们局里真是藏龙卧虎啊！”

　　佳盼望向聂朝，谁也没跟齐悦解释，互相装作不认识，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佳佳，我们需要先去菜市场，你要不要去？”一番寒暄，齐悦终于想起正事。

　　“好啊。”佳盼提了提相机。

　　“等着啊，哥去开车。”

　　齐悦吹着口哨去挪车，聂朝单手插兜，一步步走下台阶。

　　那女人当即别开眼，笑容消逝得无影无踪。

　　聂朝：“……”

　　他再没向前，两个人不远不近地站着，风从他们中间挤过，带起佳盼的裙摆和她身上的香水味。槐树抖了抖，叶上的雨水落下，滴到佳盼的后颈，她不由得一个激灵。

　　聂朝咳嗽，偏头看向别处，抿了下嘴唇。

　　佳盼好不尴尬，离聂朝又远了几分。

　　“上车。”齐悦从车里探出头。

　　他开的是一辆面包车，聂朝帮佳盼拉开车门，自己钻进了副驾驶。

　　齐悦嘴贱:“呦，我朝哥还有点绅士风度哦。”

　　聂朝也不搭理他，他也闲不住，边倒车边问佳盼：“佳佳是钢城人吗？”

　　“是。”佳盼偷偷瞄着聂朝，只有在他看不见的时候，她才敢这么正大光明地看他。

　　“你高中哪个学校的啊？”齐悦追问。

　　“钢城一中。”

　　“一中啊？”齐悦眼睛一亮，“哪届？”

　　佳盼沉默了片刻，回答道：“2007。”

　　“嚯，同学呀咱们！”齐悦腾出一只手拍聂朝肩膀，“那你认识朝哥不，朝哥上学那时候可牛逼了。”

　　“不认识。”

　　佳盼连连摇头，她一点也不想提起聂朝的从前，有些日子，对于他们而言，永永远远地逝去了，除了惋惜，又能剩下什么呢？

　　“啧。”齐悦遗憾至极。

　　海鲜批发市场在城郊，稍微有点远。刚下车，迎面而来一股明显的腥味，聂朝盯着佳盼的白裙子，舔舔后牙，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女人越过他，径直走进去了。

　　聂朝跟在她身后。

　　市场里海鲜种类繁多，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他们走到经常光顾的商铺，老板热络地和齐悦唠嗑，聂朝则在各式海鲜中挑挑拣拣，齐悦抓起一只活龙虾逗佳盼，龙虾精神抖擞，极具表现欲，佳盼举起相机，给它拍了张特写。

　　齐悦闹够了，帮着聂朝选鱼，他费劲捞上来一条准备往筐里扔，聂朝淡淡地扫过一眼，说：“快死了，这条。”

　　齐悦讪讪地把鱼丢了回去。

　　聂朝抄网捞鱼，大鲤鱼在手中来回扑腾，他用力抓紧，胳膊上青筋显露。

　　佳盼觉得好笑——当年连花菜都不会挑的少年，此时正在海鲜市场指点江山。

　　她独自笑着，刚巧聂朝转身搬筐，抓个正着。

　　佳盼立刻转移视线。

　　她给聂朝让位置，却没留意脚下，不小心踩空，身子一歪。

　　聂朝下意识扶了她一把。

　　结果，那女人像是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退后好几步，或许觉得自己有点反应过激，她跑到别的摊子那儿，装模作样地拍照。

　　聂朝扭头，直勾勾地瞅着齐悦。

　　“咋、咋了朝哥？”齐悦浑身发毛。

　　半晌，聂朝问：“我是魔鬼吗？”

　　她那么怕他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