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世界的角落》知尔思

22、在世界的一个角（2）

　　欢乐场散去已经接近凌晨三点。

　　佳盼回到租屋，匆匆洗过脸，径直栽倒在床上。所有喧嚣离她渐渐远去，佳盼似乎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里有太阳晒过的槐花香气，自行车清脆的铃声叮铃铃，口哨吹成的小调穿过树荫，所有人回到了这座城市。

　　包括聂朝。

　　第二天佳盼是被微信提示音叫醒的。

　　一位同城美食公众号的编辑发来消息：“佳佳，有个餐馆需要写推文，就在你那个区，好像挺近的，你要不要写？”

　　摄影或许是佳盼乏善可陈的人生中难得的爱好。大学时除了学习时间，她几乎都泡在摄影社。毕业后大家各奔东西，有在杂志社工作的同学又联系到佳盼，想要征用她拍的照片。再后来有编辑问她能不能写推文，佳盼练了那么几篇，渐渐摸出些门道。

　　“好啊，不过这周不太方便。”虽然睡了很久，佳盼仍感觉头昏脑胀，打算周日在家懒一天。

　　“下周可以不？”

　　“没问题。”

　　“我联系一下老板，到时候给你发定位哦。”

　　没过多久，编辑给佳盼发来定位，果然是离单位很近的一家，店名很有意思，居然叫“吃个便饭”。

　　佳盼给手机充上电，已经下午两点了。外头天色阴沉沉的，她走进厨房，准备填补填补空虚的肚子。正好冰箱里还有昨天早上的剩饭，佳盼翻出两个鸡蛋打散，起锅烧油。倒入米饭之后，她才发现油放得太少，火又太大，米饭直接粘在锅底，很快糊了。

　　无奈，佳盼只得把饭盛出来，重新刷锅，多添了许多油。她倒进鸡蛋液，快速翻炒，热油胡蹦乱跳，佳盼慌乱地拿起锅盖去挡——她于做饭一事上，委实不在行。

　　最终的作品是一盘油光闪亮的油炸鸡蛋大米饭。佳盼挖上半勺老干妈，端着盘子回到客厅，打开电视，随便点播一部电影。

　　她塞了口饭，油腻腻的口感让人忍不住皱起眉头。

　　“吃饭了吗？”谢青和郑毅发来语音问候，彼时夫妻二人正在敦煌看壁画，颇有那么点乐不思蜀。

　　随语音而来的是一道道美食照片，酱驴肉、臊子面、酿皮子个顶个儿的诱人，佳盼低头瞧着盘子底下的一层油，吃下去的饭梗在胸口不上不下，难受极了。

　　“吃了。”她回复。

　　佳盼起身，打算去厨房刷碗，结果手肘不小心撞到沙发边上的书架，她胳膊一麻，手里的盘子脱手，而那破书架原本也不怎么牢固，这下子彻底散架，上面的书稀里哗啦掉下来，瞬间满地狼藉。

　　佳盼原地站了一分钟，认命地蹲下身整理，断掉的书架隔板摇摇晃晃，“咕咚”一声砸在地板上。

　　半晌，她坐到知识的海洋里，手松了劲，书落在手边。

　　“哎。”

　　厚重的窗帘挡住光线，房间里只有电视机透出一丝微弱光亮。这是她选择的生活，平淡、安稳，偶尔出现些烦恼，不大不小，不痛不痒。

　　。

　　那些书丢在那儿，佳盼暂时不想收拾。

　　休息日时间流逝的速度是工作日的数十倍。周一清早，慧慧萎靡不振地瘫在椅子上：“上班的心情和上吊一样绝望。”

　　佳盼路过，揉了揉慧慧的脑袋，然后给自己热气腾腾的保温杯里加了块红糖。早起她来了例假，这会儿腰涨涨地疼。

　　“今天不是很忙的样子。”慧慧打开手机，“让我看看中午吃什么。”

　　“哎。”佳盼的叹息声饱含无奈。

　　“咋？”慧慧理直气壮，“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拜她的乌鸦嘴所赐，整个上午，登记大厅的人流一波接一波，群里领导又通知，说这周市里会来检查，要求各部门在下班之前将材料整理完毕。佳盼忙得不可开交，杯子里的红糖水直至热气散尽，也没能喝上一口。

　　艰难地奋斗到午休，测绘队没有任务，清闲得很，隋良在几个人的群里问：“吃啥？”

　　“去后街看看。”慧慧迫不及待，转头叫佳盼，“走，吃饭去。”

　　佳盼摇头：“我今天来例假了，不想动，你们去吃吧。”

　　“啊，那我给你打包回来。”慧慧重新给佳盼换了杯热水，“想吃什么？”

　　“都行。”

　　等所有人都走了，闹哄哄的大厅一下子安静下来。佳盼捂着肚子，趴在桌上，迷迷糊糊好像睡着了，她梦到黄老师说班里新来了一个转学生，班级的门缓缓被拉开，转学生从门外进来，赫然是聂朝。黄老师在讲台上问：“谁愿意和他同桌啊？”

　　“佳佳，起来吃饭了。”

　　佳盼像是一下子被人推进深渊，她陡然惊醒，呆在椅子上久久没能回神。

　　沈逸铭站在她面前，将手里的奶茶递过去：“没事吧佳佳？”

　　“没事，睡懵了。”佳盼双手接过，“谢谢。”

　　沈逸铭蓦然笑了。

　　“佳佳，我们今天去的那家饭店超级好吃！”慧慧打了鸡血似的，她急切地打开饭盒，“这个皮皮虾豆腐汤鲜的我恨不得把舌头吞下去！太鲜了！蒸饺也巨好吃！对吧逸铭？”

　　“对。”沈逸铭点头赞同。

　　慧慧的催促下，佳盼喝了一口汤，慧慧没有夸张，这汤看着寡淡，入口却清甜鲜美，皮皮虾肉质紧实，豆腐嫩滑，倒是很奇妙的组合。

　　食物赐予的力量无穷大，下午佳盼舒服多了，慧慧也是干劲十足，嚷嚷着下班再去吃一顿。

　　可惜，几个柜子的材料很难整理，大家伙儿加班到七点半，慧慧累蔫了，再没力气提吃饭的事。

　　测绘队原本不在检查范围，但沈逸铭却也是这个时候才下班，他问佳盼和慧慧：“我送你们回家吧？”

　　“几步路而已，你送慧慧吧，我走回去。”佳盼客气地拒绝。

　　沈逸铭欲言又止。

　　佳盼挥挥手，收拾好东西离开单位。夜风徐徐地拂过她的眼角眉梢，又往前跑去了。后街的小店大多数已经打烊，她不紧不慢地往家走，忽然望见前头还有一家店还亮着灯，黄色的牌子暖洋洋的。

　　佳盼走过去，竟发现这家店正是她要写推文的那一家。

　　名字叫“吃个便饭”。

　　佳盼一时兴起，迈上了小店的台阶。门开着，门帘碰撞在一处窸窣作响，坐在收银台后的男人正懒洋洋地靠在墙边摆弄着手机，他闻声看过来，随即挑了下眉头。

　　佳盼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在这儿遇见聂朝，她站在门口，攥紧背包带子，一时间进退两难。

　　聂朝把手机扔在柜台上，问道：“吃点什么？”

　　佳盼心里乱作一团，她甚至没敢细看菜单，按照墙上的招牌菜胡乱点了个鱼汤面。聂朝点点头，左手揣进兜里，进了厨房。

　　聂朝消失在眼前，佳盼稍稍松了口气。她恍惚地找位子坐下来，打量这个小店——店应该刚刚开业，店面不大，装修很新，屋里摆了六张桌子，墙壁是浅浅的黄色，钉着几幅招牌菜的照片。收银台的柜子旁，挂着经营许可证，老板应该是个叫齐悦的人。

　　许可证下面是员工健康证明，只有两个人，照片上聂朝表情淡漠，轮廓刚毅，再不见分毫的少年稚气。

　　聂朝从厨房出来，端着碗热气腾腾的鱼汤面。他将面放到佳盼面前，一句话没说，又重新坐回原来的位置，继续玩手机。

　　氤氲的水汽模糊了佳盼的眼睛，暖黄色的灯光更是把一切渲染得如同幻想一般。

　　她突然意识到，聂朝真的回到了这座城市。

　　鱼汤面的香气溜进鼻尖，她拿起筷子，小口小口地吃着面条，吃得极为艰难，每一口吞下去的，都好像将近十年里隐秘又酸涩的心事。

　　他的人生，她一无所知。

　　店里很安静，只有墙上的电风扇在呼呼打转，不知过了多久，佳盼听到聂朝问：“你认识宋时安吗？”

　　“啪。”

　　佳盼哆嗦了一下，勺子掉在地上，她手忙脚乱去捡，起身时头撞在桌子上，“咚”的一声。

　　聂朝重新给她拿了一个勺子。

　　佳盼接过，不明白聂朝为什么莫名奇妙地问这个，她抿唇回答：“认识，他妹妹是我同学。”

　　聂朝闻言点点头，再没吭声。

　　佳盼低头继续吃面，脸几乎埋在了碗里。抛去其他，聂朝的面煮得很好吃，面很细却不失劲道，奶白色的汤底配料丰富，咸鲜可口。佳盼还记得很多年前，他站在超市里满脸的茫然。

　　当真是岁月匆匆，峰回路转。

　　吃完了面，佳盼擦干净嘴角，走到柜台边问聂朝：“微信付可以么？”

　　聂朝扬了扬下巴，示意她二维码的位置。

　　佳盼打开手机扫码，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缠绕住聂朝，聂朝抬手蹭了蹭鼻子。

　　佳盼付过钱，逃似的离开了。

　　转过街角，佳盼的速度渐渐慢下来。她沿着街一路走到商业广场附近，眼前豁然光明。音乐喷泉旁，中年女人们的广场舞正跳得火热，小孩子们玩着水，街边的商店里满是七夕节的营销活动，粉粉嫩嫩的，少女心十足。

　　佳盼转过头，宽阔的长街上霓虹如梦似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