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世界的角落》知尔思

18、说再见的一天（9）

　　中国有三大祈雨仪式——运动会、萧敬腾和中高考。

　　6月7日，2010年普通高等学校招生全国统一考试如期开始，各地区普遍降雨。

　　佳盼套上自己的小黄雨衣，将准考证封在透明的袋子里，谢青和郑毅特意请了假，送她去考试。

　　街上满是五颜六色的雨衣，十字路口至学校这段封了路，禁止机动车通行，避免鸣笛声打扰考生。交警在路口维持秩序，甚至有救护车在旁边随时待命。各种各样的补习机构在校门口搭起棚子，派发宣传单和矿泉水。家长们都小心陪护在孩子身边，今天大概是学生们人生路上家庭地位最高的一天。

　　全城高考。

　　谢青帮佳盼整理好雨衣，为她打气：“闺女加油！”

　　佳盼攥起拳头：“加油！”

　　“不要紧张，发卷先看看作文题目，不会的题目不要纠结太久。”各班班主任和语文老师等在校门口，提醒大家需要注意的事项，熟悉的腔调慢慢抚平大家临考前的紧张焦虑。

　　四个安检口已排起长队，安检老师在准考证的语文科目处盖下红章，再把准考证还给考生。佳盼成功通过，她从主教学楼的通廊往高三楼去，竟意外遇见了初中班主任。一年多没能去探望老师，佳盼惭愧又惊喜：“老师好！”

　　小老太太是巡考官，为了避嫌，连连冲佳盼摆手，不愿交谈。

　　“老师再见。”佳盼一溜烟跑了。

　　考场门口，监考老师再次核对身份信息，并用探测仪安检过，考生们才陆续进去。每个人的桌子上都放着文具盒，佳盼一一检查好，在贴纸上写下姓名和考号。

　　第一科考语文。发卷之前，佳盼握住课桌的右上角，她在网上看到，六月七日文曲星在这个方向，握桌角能得到他的庇佑。

　　语文试卷并不刁钻，除了最后半个小时十分想去卫生间，佳盼没有什么停顿，语文考试一切顺利。

　　外面的雨停了，路上的积水不少，佳盼谨慎避过，害怕弄湿鞋子。谢青在校门口等着她，见佳盼神色轻松，这才敢问：“答得怎么样？”

　　“挺好的。”佳盼搂住她胳膊。

　　家里的茶几上搁着一盘红到发黑的大樱桃，郑毅烧了一大桌子菜，佳盼舔舔嘴唇，开心地拿起筷子，却被谢青告知：“少吃肉，吃点清淡的，仔细拉肚子。”

　　“嗯？”佳盼惊呆，“那做这么多干嘛？”

　　郑毅给她盛了一碗饭，理所当然道：“我和你妈吃啊。”

　　佳盼端碗，默默扒了一口白菜。

　　下午两点半，数学考试开始。佳盼的数学不算好，她担心自己马虎大意，每道题都要验算两遍，所以耽误了不少时间。距考试结束还有十五分钟时，佳盼匆匆写完选修题，来不及验算，又折回去研究最后一道大题的第三问，终于在交卷前，勉勉强强写出几步。

　　晚间，佳盼躺在床上翻历史书，心里却还思考着那道没做出来的数学题，突然，她想起了更加要紧的事——选修题涂卡了吗？

　　她选做的是第二道题，如果没有涂卡，只会按第一题计分。佳盼捧着历史书仔细回想，越想越怀疑。

　　谢青被她气笑了：“没涂又能咋的？你还能回去涂吗？”

　　佳盼觉得妈妈的话十分有道理，索性连文综书也扔开了，九点半便上床睡觉。

　　那天很多人辗转难眠，而佳盼一夜无梦。

　　第二天上午考文综，下午考英语。每场考试都会更换监考老师和座位序号，佳盼换到12号，后桌是其他学校的女生。临考前不久，那女生拍了拍佳盼的肩膀，和她商量：“同学，等会儿考英语你让我看几眼呗。”

　　考试前黄老师嘱托过，遇到这种情况一定不要发生正面冲突，以免某些人使坏。佳盼含糊着打太极：“能看见你就看。”

　　那女生果然高兴。

　　英语考试过去大半，佳盼的答题卡还是死死挡在胸前，女生急了，开始踢佳盼的椅子，佳盼使劲把椅子往前一挪，不再理会她。

　　最后的铃声响起，佳盼轻轻抚平答题卡和试卷，交到监考老师手中，三年的答案，她已经写完了。

　　教学楼外，太阳破云而出，光辉毫不吝啬地撒满操场，一道彩虹挂在天边，绮丽绚烂。操场的积水映出佳盼的身影，她回头望向砖红的建筑，仿佛还能看见无数个沉静的晚上，窗子里明亮的白炽灯，以及那些追逐打闹、孜孜求学的身影。

　　黄老师站在校门口，背手感叹：“当年出省状元也是这样的天气。”

　　围着他的同学们笑成一团。

　　佳盼卸下了千斤重担，她回家换好衣服，和谢青直奔楼下的烧烤店。谢青特意点了啤酒，给佳盼倒了一点点，说：“喝吧，从今天开始你自由了。”

　　佳盼晃晃玻璃杯：“敬自由。”

　　其实九号上午还有英语口试，但考官全是一中的老师，轻轻松松可以拿到A，走个过场而已。排队等候的时候，宋一格拉住于颜和佳盼，问：“你们估分了没有。”

　　佳盼摇头：“答案我都没看。”

　　“我也。”于颜附和。

　　“行叭。”宋一格靠在佳盼身上，惆怅着，“我好空虚。”

　　“对吧，是会觉得空虚吧？”佳盼叹气，考试之前她们有无数期待的计划，可真的考完了，她就像紧绷的橡皮筋一下子断裂，躺在床上什么都不想干，只觉得空落落的。

　　于颜得意洋洋：“我不空虚，我妈和我报了旅行团，准备去香格里拉玩玩。”

　　几天后，于颜染了一头黄毛，删除了小Q所有的联系方式，带上墨镜和太阳帽，踏上了去云南的飞机。于颜在香格里拉放浪形骸的那些天，佳盼窝在家里，将之前积攒的电视剧看了个遍。

　　六月二十一日，高考成绩公布，先公布的是一本录取线，足足比去年高出30分。

　　佳盼的心瞬间凉哇哇的，按照她几次模拟考试的成绩，如此高的重本线，她已经和大多数名校无缘了。

　　惴惴不安地等到三点半，成绩查询入口开通。佳盼试探性地发送了查询短信，原本以为查询的人多，很难查到，没想到很快收到了回复短信。

　　609分。

　　佳盼模拟考试的成绩从来没超过600分，一时间难以置信，她唯恐信息有误，急忙打开电脑，手抖得厉害，几次将准考证号输错。

　　郑毅与谢青挤到电脑前，瞪大眼睛去看。

　　网络比短信拥堵许多，好不容易才登陆上去。

　　明晃晃的609分。

　　“真是609！”郑毅乐得合不拢嘴，立刻掏出手机给亲戚们打电话，邀请大家吃饭庆祝。

　　“瞅给你嘚瑟的。”谢青嘟囔着，嘴角却控制不住笑意，她也赶紧给佳盼的舅妈和姨妈们报喜，“霞，佳佳出成绩了，你猜考了多少，哎呦我也没想到啊……”

　　佳盼反而成了局外人。

　　短暂的高兴了几天，到了选填志愿的阶段，各家又是另一番鸡飞狗跳。佳盼反复翻阅参考书目，对比各学校各专业的优劣势，也询问了政治老师的意见，谢青和郑毅不太懂，拜托佳盼的三叔找人帮忙问问。

　　地缘优势和学校水平之间数番衡量，佳盼最终选择了上海的大学。

　　正式填报那天，宋一格来找佳盼一起去学校，午后热得喘不过气，她俩在操场遇上了班里的一个男同学，男同学问宋一格：“你报的哪啊？”

　　宋一格如实说了，那男生琢磨片刻，问：“国际经贸？你这个成绩怎么没报法学啊？这个学校法学不是最强吗？”

　　宋一格赧然：“我应该考不上吧？”

　　“你全省多少名？”男生问。

　　“正好五百。”

　　“我查过的。”男同学给她分析，“法学每年的录取线几乎都在省600名左右，你500名的话应该没问题。”

　　“是吗？”宋一格若有所思。

　　佳盼素来不喜欢冒险，老老实实地按照计划填报，而就在交表的前一刻，宋一格擦去原本填报的第一专业，改成了法学。

　　人的一生，往往是一瞬间决定的。

　　七月份，佳盼如愿以偿地被第一志愿录取，即将远赴上海学习工商管理。宋一格和于颜选择了本省两所学校的法律专业，想去南方的两个人留在了北方，想留在家乡的人去了江南水乡。

　　有一个词，是说造化弄人。

　　录取工作结束，学校在校门口张贴红榜，所有批次的学生榜上有名。佳盼拿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抱着红色的文件袋在墙下驻足良久。

　　聂朝，北京。

　　郑佳盼，上海。

　　余下的假期，佳盼周旋于花样百出的升学宴。大鱼大肉上顿接下顿，即使她这么爱吃的人，后面也难以招架，不幸患了急性肠胃炎，去医院挂了两天水，再不敢吃了。

　　八月底，佳盼坐在地板上收拾行囊。她翻开那些记作业的本子，当时无比喜欢的文艺句子，如今再看，酸得人牙疼。

　　佳盼把本子搁在箱子里，伸手打开抽屉，那银色的打火机安安静静躺在里面，纹路依然分明。打火机下压着一张试卷，试卷一角还留有聂朝的涂鸦杰作。

　　她抬头，床头柜上的牛奶罐里，孤零零的永生花早已褪色。

　　关于他，就剩下这么多。

　　佳盼将几样东西全部放进纸箱，用透明胶带把箱子封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