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世界的角落》知尔思

17、说再见的一天（8）

　　剩下的二十几天，佳盼经历了许多事情。

　　因为高考安检极其严格，不允许服装带有金属，所以佳盼挑了个周日下午，和宋一格还有于颜去商场买衣服了。

　　许多店家打起“高考季”的旗号，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专为高考生量身定做。数不尽的各式服装，大多印有“金榜题名”之类的吉利话。难得有如此轻松的时刻，宋一格伸着懒腰，满脸惬意：“我都不记得上次逛街是哪年哪月了。”

　　“谁不是呢。”于颜挑花了眼。

　　她拿起一件连衣裙，对着镜子比量，又问：“我们要不要去医院开点黄体.酮？”

　　担心生理期的不适影响考试，许多女生选择吃药推迟。佳盼夺过于颜手里的裙子，挂回架子上：“你又不太痛，万一药有副作用，岂不是得不偿失？生理期就不要穿裙子。”

　　“行叭。”于颜扁扁嘴，倒是听了佳盼的。

　　第四次模拟考试之后，学校安排了两次服装试检，确保万无一失。西边的爬山虎重新爬满红墙时，高考倒计时终于变成了一位数。

　　黄老师将同学们的学籍档案和组织关系发到各自手中，盯着大家贴好封条。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档案的重要性：“千万不要弄丢了，没有人给你补，也别打开，打开立刻作废，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

　　第二节晚自习上到半截，窗外猝然亮了一瞬，紧接着一个惊雷炸响，几个胆小的女生尖叫出声。

　　“行了行了，瞎叫唤什么？”历史老师用力敲黑板。

　　暴雨来势汹涌，窗外雷声阵阵，豆大的雨滴打在窗子上噼啪作响。

　　放学时，雨没有半分停下的意思，操场上的积水已然没过脚踝。佳盼没有带伞，和于颜艰难地挤在一把伞下，小伞被风雨摧残得颤颤巍巍。她们走出校门，雨水汇集成河，顺着坡道汩汩流下，佳盼膝盖以下的裤子早已湿透，她拉开校服拉链，将书包严严裹住，生怕里面的档案被雨水打湿。

　　校门外挤满了家长，雨伞层层叠叠，佳盼根本找不见谢青。

　　雨大得连声音都听不清楚，于颜妈妈来接于颜，于颜妈妈大声说：“佳佳，阿姨给你打个车，你先回去，给你妈妈打电话，别等了！”

　　书包里还有档案，佳盼只能点点头：“谢谢阿姨。”

　　出租车一点一点挤出人群，将佳盼送到楼下。佳盼下了车，飞快地爬上楼。家里郑毅听见敲门声，帮佳盼打开门，见她独自回来的，问道：“你妈呢？”

　　佳盼一边简单地解释，一边掏出怀里的书包扔到地板上，她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然后抄起门口的另一把伞，重新往外跑。郑毅急忙在后面喊：“注意安全！”

　　雨势慢慢小了，人潮逐渐散去，佳盼顺着平时上学的路走，终于在十字路口看见了谢青。

　　她松了口气，加快脚步跑过去：“妈妈。”

　　谢青虽然有点急，但雨势这么大，她也猜到佳盼大概是找不见她，想办法先回去了。谢青瞧着佳盼的狼狈模样，心疼地说：“都回家了还出来干嘛？”

　　“我怕你害怕嘛。”佳盼笑着挠挠头。

　　“傻孩子。”

　　回到家，佳盼赶忙打开书包检查档案，好在只湿了一个小角，她喝姜汤的功夫，谢青就用吹风机吹干了。

　　夜里佳盼紧裹被子，那声势浩大的雷声似乎还在耳边回荡，不过被窝总让人安心的。

　　后来她读小说《十宗罪》，里面这样写到：“我们的往事中总有那么一个雨天，那天下起了一生一世中最大的一场雨，永难忘怀。”

　　很多年以后，佳盼回想起来，仍然记得十七岁的某天，钢城下了她有生之年最大的雨，此后再也没有任何一场能与之相比。

　　即使那只是很普通的一天。

　　。

　　临近高考的几天，个个是晴天。中午放学，操场上人流如潮，阳光晃得佳盼眯起了眼，校园广播似乎感受到了离别之意，循环播放水木年华的《一生有你》。

　　“多少人曾爱慕你年轻时的容颜，可知谁愿承受岁月无情的变迁？多少人曾在你生命中来了又还，可知一生有你我都陪在你身边。”

　　六月二日，风和日丽，上午是高三的毕业典礼。

　　校长念完了和去年相差无几的发言稿，黄老师作为教师代表上台发言，他在主席台边扯了扯西服，不剩几根头发的脑袋抹得油光水滑。那全校都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尊敬的各位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好！很荣幸，今天我能够站在这里，代表高三发言。《兰亭集序》中有言：‘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意思是说人与人交往，俯仰间就如同一生……”

　　佳盼仰头望向天空，是很干净的蓝，云朵没有几片，三年前她刚刚踏入校门时，也是这样的天气。她心怀忐忑地在公告板上寻找自己的姓名，从最末尾的19班往前找过去，最后才在一班的板子上找到自己。

　　三年前黄老师的头发就不多，如今更少了，这三年他换过很多手机铃声，从“夏天夏天悄悄过去留下小秘密”到“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再到“我像只鱼儿在你的荷塘”，他换一首，班歌也变一次。

　　他的经典语录被编辑成册，在□□空间里广为流传。

　　转眼间都是昨天的事情了。

　　“佳佳，一格，你们挑两张。”坐在佳盼后面的班长递过来几张同学录。

　　那个时代盛行写这东西。从前车马慢，高考以后，各奔前程，或许此生再难相见，所以格外珍重每一次告别。

　　最特别的那张，当然留给最特别的人。谁也不清楚短短的几行字里，藏着多少未说完的话，藏着多少开不了口的告白。

　　佳盼抽出一张浅绿色的，淡淡的，印着洁白的槐花图案。

　　佳盼垫在腿上认真写，宋一格却给班长画了个潦草人像，她豪迈挥笔，签上自己的名字，洋洋自得地说：“班长你好好留着，将来我成名了，这就是世界顶尖律师的墨宝，值钱。”

　　“谢谢您嘞宋律师。”班长不屑一顾。

　　毕业典礼结束，学校组织各班到教学楼前拍毕业照。道具依然是之前大合唱用过的架子，教师们在第一排，佳盼在第二排，左起第五。

　　“第一排蹲下，第二排往左挪半步，对，来看我，一二三，茄子！”

　　三年时光，一纸塑封。

　　各班热热闹闹的，而十九班缺了几个意气风发的身影，人少得可怜。

　　毕业照拍完，同学们把桌椅送回班级，各自拿出相机，四处与人合影。

　　学校明令禁止撕书，大家退而求其次，折了纸飞机从楼上扔下去，之后还要灰溜溜地下楼捡。佳盼、宋一格和于颜挤在二楼一个窗口，大笑着扔飞机，班长在楼外，用相机定格她们的瞬间。

　　学生们总有许多奇奇怪怪的姿势。绿茵场上，十七班的同学用身体拼出一个“十七”，拜托了十八班最高的同学来拍照。

　　后面不知谁起的头，大家纷纷拿着签字笔找老师和校长签字，校服上衣有一块白，密密麻麻签满了名字，如同一场疯狂的追星。佳盼跟着凑热闹，也请黄老师签了一个。

　　黄老师在她背上写：金榜题名！郑佳盼。

　　熟悉地放学铃响起，大家返回教室，黄老师将准考证发下去，耳提面命：“务必务必收好准考证，千万别丢了，九十九拜都拜了，别差最后一哆嗦，记住了没！”

　　“记住了！”同学们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响亮。

　　“祝大家金榜题名，远走高飞！好了！”黄老师拍了下桌子，“最后说一遍啊。”

　　“下课！”

　　那天的阳光真的很好，好得让很多人笑，也刺得很多人流了眼泪。

　　大战前夕的最后几天休整，佳盼受到了广大亲朋好友前所未有的关心。

　　嫂子送来了提前包的粽子，寓意为“高中”。婶婶送来肘子，舅妈送来桃子，小姑送来鲤鱼，全是“远走高飞”的美意。高考之前不敢胡吃海塞，佳盼象征性地吃了几口，接收了亲戚们的美意。

　　她并不迷信，不过事情到了眼前，图个心里安慰，希望可以充分发挥意识能动的反作用。

　　六月六日，佳盼到学校看考场。

　　一中作为考点之一，可以容纳千人。因此一中学生全部在本校考试，完全不会感觉不适应。佳盼和宋一格同在27号考场，三年（19）班。

　　佳盼通过安检，进入学校，眼前的教学楼从上至下挂着六条不同颜色的条幅，提示考生诚信高考的重要性。

　　她来到考场，宋一格坐在第二排第一位，冲她眨巴着眼睛。

　　佳盼挑挑眉，在自己的位置坐下，打量四周——考场里一共有三十个座位，和过去所有的模拟考试一样，班里所有写字的地方都被白纸遮挡得严严实实，黑板上的“考生须知”也是惯用的格式，就好像明天他们参加的只是一次普普通通的测验。

　　佳盼按了按桌子，不知道这桌子是否于曾经某一瞬间，属于过聂朝。

　　约么又等了半个小时，广播开始播放英语听力试听，试听结束后，佳盼和宋一格踩着下午暖洋洋的阳光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