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木春华》犹罹忧

13、兖水惊魂

　　船翻的那一瞬间，阿木正好挣脱了桐生的手，桐生奋力向前一探，最终也只摸到了一片衣角软软的拂过，是他们一起在利州买的那件，同湖水的颜色十分相近，然后就是阿木在水下的脸，皱着眉，嘴角吐出一串串气泡，桐生知道她是在念咒语。

　　很快他也一起掉进了湖里，赵知欢不通水性，把桐生当成了救命稻草，死死地拽着他的胳膊。沾了水的衣服有千斤重，根本施展不开，赵知欢不能不救，阿木也让桐生挂心，没有时间犹豫，桐生变回原貌，一掌劈在赵知欢后颈，赵知欢早已挣扎的累了，再加上惊吓不小，直接昏了过去。

　　手脚终于不再受束缚。桐生拎着赵知欢的衣领想施法送她上岸，从幽暗的湖水深处钻出了许许多多滑腻的水草，如蛇一般悄然无声的缠上了她的脖颈，切断一条，又一条片刻不歇的缠上来，前后左右密密麻麻，没有一条攻击桐生，反而都冲着赵知欢去。终究是没办法看着无辜的人死在面前，即使桐生法力高强，也在两方角逐之间落了下风，渐渐被吸入更深的湖底。

　　原以为会沉在湖底水妖的老巢里，没想到居然在一半的时候停了下来，好像是被一面透明的屏障挡住了路，铺天盖地的水草也消失不见了。脚下如无物，游来游去的鱼清晰可见。

　　桐生默念避水诀，将赵知欢安置在结界里，自己起身查探寻找阿木。

　　阿木的咒语后来还是生效了，浅浅的结界裹挟着昏过去的阿木，宛如初生的婴儿一般，慢慢沉下去。当结界触碰到透明屏障的那一瞬间，万千条水波纹四散荡漾，如石入水一般，慢慢穿透法阵而下，巨大的法力波动惊动了封印下的水鬼——媪，她猛然睁开了双眼，凝视着湖面的方向。

　　四千多年了，当初她与仙域一战失利，不仅法力全失，还被仙主座下大弟子封印于此，难见天日，此处是极盛之地，阳气重，人气也浊，在这里重新修炼难于登天，为了出去，她凭着偶尔失足落水，含冤而死之人的怨气，以及沿河人家的祭祀，才慢慢累积了一些的法力，好容易能操控湖水，吸食更多怨气，法力长进，然而还是奈何不得这封印半分。如今竟有人能闯入被封印之地！

　　“你是谁？为何会来到这里？”

　　阿木醒来时，便看到不远处盘腿坐着一位披头散发的老妪，面容苍老，声音粗哑，像是许久没有开口说话一样，身上的衣服也是破破烂烂，但腰背挺得笔直，目光犀利，言语间表情阴森扭曲，全无一般老妇人的温和慈祥。

　　见这老妪形容奇怪，周身怨气阴寒，恐怕传言中的水鬼就是她了。

　　“无意失足落水，昏过去了，醒来便在这里。”阿木斟酌了又斟酌，说了个找不出错处的回答，以免被看破来意，打草惊蛇。

　　“我自法力大成以来，就没放过任何一个人，每一个经过这里的人都被我吸入湖底，活活溺死，敢来的人越来越少了，如今来这湖的，不是一心寻死，就是以为自己捉得了我的，”媪眼神如冰凉的刀锋，掠过阿木看向湖面，“哼，不自量力的蝼蚁。”言语间根本不在意阿木的回答是真是假。

　　阿木虽在结界里，可以呼吸自如，但五感仍如在水中一般，湖水冰冷刺骨，阿木仍觉得自己出了一身汗。

　　“但这么多年，你是唯一一个能够安然无恙的穿过封印的人，”媪的目光落在阿木周身淡淡的法术结界，“你与封印我的人同法同源，关系不浅吧，嗬，我竟然有这样的造化。”说着手掩着嘴笑起来，明明老态龙钟，却偏偏做出一副女儿家的样子，越笑越不可自抑，湖水随着她的笑震荡起来，阿木仿佛被扼住了脖子喘不过气，强撑着等媪的下文。

　　媪笑够了，忽然一下子站了起来，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又整了整褴褛的衣衫，好像要去见心上人一样，她直勾勾盯着阿木，向她走过来，食指轻而易举的穿透结界，抵着阿姆的下颌，“等我出去，我会给你个痛快的。”

　　结界从媪的指尖开始慢慢消散，湖水涌入，堵住了口鼻，阿木一慌，转身想躲开媪的辖制，再施法与媪拼死一搏，但媪手掌一握，阿木又重新被吸回媪的身侧，这才注意到，媪触到阿木的手指开始褪去了苍老松弛的皮肤，接着是胳膊，身体，双腿，最后是脸——与阿木一模一样，诡异极了。

　　“垂死挣扎的猎物总是更吸引人的兴趣。”媪撇开阿木，目光癫狂的紧盯着湖面的方向，“每个落水的人都会如你现在一般痛苦挣扎，无法呼吸，他们挥动手脚，瞪大双眼，可是徒劳无功，水会浸满他们的身体，吞噬他们的生命，留给他们的只有绝望和痛苦，然后充满怨气与恨意的魂魄慢慢离开躯体，你知道有多美吗？可惜今天不能好好欣赏了。”媪轻笑了一声，少女的声音里带着诡异，“嗬，我就要出去了。”

　　转眼就到了结界，媪握着阿木的手腕，轻轻点上了虚空，刚刚还透明空白的眼前突然出现了重重叠叠的繁复封印符纹，一层推动另一层，层层递进，总共十八层。师傅曾经讲过，一般封印不过三层，难以镇压收服的妖需要八层，再往上便是十二、十六，这种妖世间罕见，不是自己能对付得了的，至于有什么妖被封印十八层的，阿木还从未听过。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自己竟然毫无知觉的就通过了这十八层封印，手指触上去，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

　　“你看到了吗？”阿木的手腕被紧紧地攥着，脑子里一片空白。这水鬼被封印了十八层，还能操控湖水害人性命，自己远远不是她的对手，不能除去祸患就算了，难道还要放她出去为祸人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封印对自己不起作用，但自己绝对不能成为水鬼的帮手。水鬼法力高深，自己的小伎俩肯定不够看，现在需要找到她的软肋。软肋……阿木下意识四下逡巡，目光落到了手上——水鬼的手。穿过封印只需一个指尖，而水鬼握着自己的手腕以上，她那么急切的想出去，但却如此忌惮，难道……

　　身边的媪此时已经陷入了狂喜，亲眼看到阿木通过封印让她更加真切的感觉到了，自己真的即将自由。

　　阿木决定趁这个时机试一试。任何法术生效都是需要一段时间的，遑论阿木还是需要符纸的小道士，离水鬼这么近，用法术是行不通了。

　　阿木被握着的左手拈了一个指花，嘴里默念咒语，但在第一时间就被媪打断了，媪稍一使力，一阵剧痛袭来，阿木觉得自己的手腕可能要断了，但是不能停下，水鬼的全部注意力都被左手吸引，她咬牙忍着痛，伸出另一只手作出要冲破封印逃出去的姿势，媪怕阿木逃脱，下意识去抓，猝不及防碰到了封印，封印立刻被唤醒，轰鸣的天雷打向媪，躲无可躲，避无可避，每打一次，便多一道伤痕，阿木宛如在看着另一个自己受刑。

　　天雷只是惩戒，很快就结束了，水鬼元气大伤，但依旧死死的制着阿木。

　　“嗬，同你一道落水的人来了。”媪喘息着平复了半刻，突然睁眼道，眼神如同狠厉的凶兽。一把甩开阿木，由暗处潜藏的水草缚住，媪一个人迎了上去。

　　阿木不知被卷到了哪处，四周黑乎乎的，听到了桐生寻找自己的声音，水里呼喊不便，用的是传音术，是最简单的入门法术。

　　“我在这里。”阿木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桐生放下赵知欢，用传音术寻找阿木，回应的声音却从脚下传过来。阿木好像受了严重的伤，周身伤痕累累。

　　“阿木你怎么样。”桐生想伸手去拉阿木一把，却被封印弹回，细细查探一番，原来竟是故人设下的法阵。封印足有十八层，想破开着实需要费些功夫。

　　桐生怕阿木支撑不住，立马将法力注入法阵，法力如涓涓水流，随着符纹游走在阵间，法阵太大了，还足有十八层……

　　十八层？

　　桐生猛然想起来，能被封印十八层的妖怪，天地间一只手数的过来，再加上是故人所设，那就只有一个答案了。

　　数千年前被仙主座下大弟子亲手封印的上古妖物——媪。

　　桐生停止了手上的动作，直直看向水里的阿木，阿木不是这样子的，是自己太心急，连人都认错了。况且自己的原貌阿木从未见过，如今见了怎么会毫无反应？如今媪变幻成了阿木的样子，那阿木肯定已经见过了媪，此时或许被胁迫在某处。

　　“媪，这几千年，你过的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