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木春华》犹罹忧

12、兖水惊魂

　　船家是位上了年纪的老爷子，人很朴实，又热情亲切，这些天阿木在船上胡闹到鱼鹰见了都想往水里躲，可老爷子只是笑呵呵的看着，“我家小孙女儿也这么淘。”

　　阿木很喜欢这个老爷子，老爷子却在这天跟他俩辞工。

　　“公子，姑娘，就到这儿吧，前边去不了了。”

　　桐生有些疑惑，阿木先舍不得上了，“为何说去不了？前方也无险滩也无激流，为什么不能一路顺流游玩下去呢？”

　　“姑娘有所不知啊，再往下走河道曲折，水流变缓，有一片似湖非湖的广阔水域，原先是个码头，咱们载人运货的都在那儿歇脚，算是兖水边最繁华的地儿了。”

　　“咱们祖辈在这儿生活，都靠这条河营生，码头繁华的时候我们可是过上了好日子，光送一趟货都能赚五钱，载客观赏客人打赏的就更多了。每天这里迎来送往，熙熙攘攘，一派盛景啊。”

　　老爷子一边划桨，一边回头跟阿木接着回忆，声音压的低低的，像怕被人听到。

　　“可是后来就不行了，那块儿老是翻船，人死货沉，尸骨无存，连官船都失踪了好几艘，都说有水鬼呢。唉，咱们靠水吃饭的，都信那些个，可惜祭祀也没用，做法事也不行，邪的很呐，只能避开了，好在那妖也从未上岸。”

　　“那有人亲眼见过水鬼的样子吗？”

　　“女娃子说笑了，”老头子因为阿木单纯的发问笑了一笑，“见过的，都沉在湖里头呢。这些年没听说过有谁大难不死，那些胆子肥的，仗着自己有些功夫傍身非要去试试的，一个也没回来。”

　　阿木没料到是这样的回答，刚刚燃起的兴奋被浇灭了不少。

　　一时间船上三人都沉默着，只有划桨的水声哗啦哗啦，自顾自的吵闹。

　　很快到了岸边，老爷子麻利的丢出绳子系在桩子上，把桨放在一旁，拿出一块儿干饼子，蹲在船头啃着。

　　桐生和阿木下了船，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沉甸甸的银甸子，放在船板上，“谢谢老爷爷，拿去买点儿酒菜下饼子吧。”

　　老爷子从船板上捡起那块儿银子，在手里掂了掂，“多少年没摸过这样份量的银子了……唉……不景气啊”。说着小心翼翼的把银子塞进了胸襟口袋，跟阿木道谢：“多谢姑娘公子好心肠，二位一路顺风吧。”

　　辞别了老爷爷，阿木沿河往下走，扎的小辫子跟着脚步一颠儿一颠儿的，桐生在后面看着好笑。

　　“咦？”阿木住了脚，看着河边一堆堆腐朽的烂木头，有的上边甚至还长出了一簇簇的菌菇，也无人清理，分外显眼。

　　“这大概是丢弃不要的船吧。”

　　阿木瞅了桐生一眼，“这附近的人都以水为生，船就是生计，即使老了旧了也还好修修补补接着用，怎么可能丢掉呢。”顿了一顿，“只能是水鬼作祟，久无生计，才不得已丢了的。”

　　说完好像暗下了什么决心，一把拉着桐生往前走，“我们租船去捉妖！”

　　本来以为不会有人租船，没想到往前百十步还真有一个船家，不过这船家正跟一男一女争执着。越走近越听得清楚。

　　“你这船家，收了钱却不办事，走到半途就想放下我们，你就是这么做生意的么？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说话的似是一位女侠客，英姿飒爽，身旁还站了一位男子，两人都是一身名门正派的弟子打扮，男子手里还牵着一个小女孩儿，怯生生的躲在男子背后不敢讲话。

　　“不是小的不走，实在是这儿走不得啊，闹水鬼闹了不是一两天了，走的话可是要送命的啊。”船家弓着身子向女子解释，急得满头大汗。

　　男子看船家不像说谎，温言劝说道“知欢师妹，既然此处凶险，就换一处吧，要是出了差错，我如何跟师傅师娘交待。”

　　女子一把拂开男子虚虚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怂包，亏的你还是个男子。我偏要去，你怕爹娘就带着意儿另路先行，别老在这儿蝎蝎螫螫的！”说着也不要船夫了，丢出一块儿银子在船夫脚下，“你这船我买下了！”一个人跳上船拿起桨准备开船。

　　阿木也顾不上尴尬了，急跑两步上前，“女侠，可否载我们一程？我们也是临时被船家丢下的。”桐生疑惑的扭头，却见阿木挤眉弄眼的给自己使眼色，便向那女子一脸严肃的郑重的点了点头。

　　“请上船吧。”女子见了桐生，神情间有丝惊讶，语气也不似刚刚强硬。

　　就这样异常顺利的上了船。

　　那女子手忙脚乱的划着桨，船却只在原地打转，并不前行，桐生不好干看着，又是搭了别人的船，于是起身接过船桨，当起了船夫。

　　“公子还记得我吗？” 赵知欢本以为桐生认出了她，可是从上船到现在，桐声都没有什么特殊反应，刚刚递桨的时候，她明明还扬着脸想让桐生看清楚来着，扭捏了许久，觉着自不符合自己的性子，便大着胆子出口问了。

　　“我叫赵知欢，取自一句签文——得止且止，知欢且欢——是那天丢了荷包的姑娘，那荷包对我很重要，多谢公子了。”

　　桐生想了想，依稀记得是有这么个人，但长什么样子却是一点都记不起来，只向赵知欢抱歉一笑，不作回复。

　　“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桐生的笑显然让赵知欢误会了，她一下子跳起来，笑嘻嘻的看着桐生，突然地动作让船身因为失衡晃了几晃，她只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瞟了一眼阿木，见阿木和桐生都没介意，才接着欢天喜地的开口，“两次都遇到了你，真的太巧了，公子还没告诉我你的名讳呢。 ”

　　桐生没和除了阿木以外的异性过多接触过，现在浑身上下不自在，眼神转向阿木，阿木盘着腿支着头，好像在听，又好像在看别处。

　　“我叫桐生。”

　　“桐生……桐生……”她像稚子背千字文一样摇头晃脑的默念了两遍，“好名字，大俗即大雅，比什么天什么昊好听多了。”

　　桐生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阿木还是背着身子装聋作哑。

　　“我此番出行是带妹妹入门中学习，也顺带历练，没想到行到这儿，船家偏不肯走了，说什么有水鬼，我们是名门正派的弟子，身怀武艺，哪里会怕这些，真真是些无知百姓。”

　　桐生微微皱了皱眉，没有出声。

　　“不知公子……你们……”

　　“我们也是出门历练。”

　　“这么说你们也是师兄妹了？”赵知欢听到这儿，欢喜的回头去找一直没出声的阿木。

　　“我叫知欢，你叫什么名字？”

　　阿木不好不答，“阿木。”

　　“你俩的名字倒都是跟木头沾边儿，是你们师傅起的么？ ”

　　阿木胡乱嗯了一声，心情烦乱，实在不想在听下去，可赵知欢一点都没停下的意思，在耳朵边絮絮叨叨，“你师兄比我师兄可强太多了，我师兄简直就是一个怂包……我妹妹特别可爱小名儿叫意儿，就是胆子有点小……你师兄有什么喜欢的人吗？”

　　阿木想，铺垫那么多，终于问到正题了。

　　“没有吧。”自己应该不算，毕竟桐生也从来没说过喜不喜欢的话。两个人虽然结伴游历，但桐生有他自己的事情和秘密，不会永远陪着自己，终有一天会像那天一样头也不回的离开，就算有好感，又算得了什么呢？

　　船渐渐行到了湖心，岸边的喧嚣渐渐听的不清楚了，视线也被淡淡的雾气遮挡，四周诡异的寂静着，寒气铺天盖地的袭来，像是严冬一般，三人都感到了异样，停下交谈，四处观望。

　　水面下传来一阵又一阵波动，最先发现的是桐生，然而在阿木面前，他不敢用法力入水查探，只又嘱咐了一句“小心”。

　　波动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明显，桐生抓着阿木的手，怕阿木掉出去，另一只胳膊被赵知欢抱着，剧烈的摇晃激起了水浪，溅在船舱里，船里的水越积越多，眼看要撑不住了，阿木挣开了桐生，想要掏出一张避水符，可是刚放手就被一个大浪吞没了，咒语也不知念完了没有，周身只剩下一片冰冷。

　　阿木是会凫水的，可这水下不同寻常，无论阿木怎么挣扎用力，都无法从水里探出头，身体越来越疲惫无力，神智也渐渐不清楚了，憋气太久，整个胸腔都火辣辣的疼，气泡咕噜咕噜的从眼前掠过，阿木最后只看到桐生天青色的衣角和知欢粉白的纱裙，交缠在暗透了的湖水中，渐行渐远，像一朵花儿一样，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