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木春华》犹罹忧

14、兖水惊魂

　　“阿木”闻言，眯着眼睛细细打量眼前的人，许久才出声：“我当是谁，原来是仙域一把称手都算不上的废兵器，这般威风凛凛，当真是认不出来啊。”

　　“废话少说，交出阿木。”桐生并没有在意媪的冷嘲热讽。

　　“哦？”媪被桐生认出来，也没有继续装下去的必要，慢条斯理的变回原貌，“她是你什么人，值得你如此大费周章。外边不还昏迷着一个美人儿么？你还.....”

　　“有话直说吧，你想做什么？”桐生不欲多纠缠，打断了媪的话，面容染上一层薄怒，“看来是几千年前的教训不够，你还想再尝一尝一败涂地的滋味儿？”

　　“今日你若把她毫发无伤的交出来还好，否则......我就没荆荣那么客气了。”

　　媪法力虽有恢复，但大不如从前，听了桐生的话便有几分胆怯，但她离外边的世界只差一步，马上就能冲破封印重回妖界，她盯着眼前光华流转的法阵，眼神里偏执的渴望逐渐冲散了恐惧，自己手里不是还有人质么？媪定了定神，“她在我手里，诚然我是你的手下败将，但我若真的要同归于尽呢？”

　　“看样子你还舍不得她死，难不成是你的心上人么？”媪故作惊讶，用言语挑衅着桐生，“不如我们做个交换吧，你解开封印放我出去，我放了你的心上人。”

　　桐生的拳头渐渐攥紧，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被人抓住软肋，无能为力了，眼前最重要的是怎么救出阿木。封印阻隔一切活物，在场只有自己有能力一试，但媪绝对不能放出来，不说有没有能力再次制服，媪是仙主派座下大弟子荆荣镇压封印的，若擅自解封，仙主对自己先会多几分疑心……可若不解，阿木怎么办……

　　阿木？

　　阿木是怎么进入封印的？

　　无数线索瞬间涌现出来，隐隐约约像是要连成一条线，但又有几处断裂着，思绪混乱，桐生觉着自己就要捉到那个答案，然而一转眼什么都没有了，眼前是和他僵持对峙的媪。

　　封印能阻隔一切活物，可阿木并非活物不是吗——阿木没有脉搏，没有心跳，怎么算是活人呢？之前那让人忧心忡忡的发现，现在竟然觉得有几分庆幸。

　　“想好了么？”媪挥手召出了被水草缚着的阿木，苍老的手指从阿木脸颊拂过，“是不是要让你的心上人在这里陪我？”

　　阿木乍从黑暗中出来，没有铺天盖地的遮挡，湖面透进来光线刺痛眼睛，她看到隐隐约约的人影，逆光站着，像是桐生，又很陌生。

　　“桐生？”传音术还是能用的，媪并没有计较那么多，由着阿木跟桐生说话。阿木试着唤了一声，不知为何，心里满是动摇和怀疑，有哪里是不对的，桐生，不像是自己之前认识的那个人。

　　那影子一怔，缓缓向前挪了两步，绕开了光亮最盛的地方，他的容貌慢慢清楚的浮现在阿木眼里。

　　比桐生更高一些，面容仅有三分相似，面前这人五官更精致凌厉，气质气场更是全然不同。更重要的是，桐生是一个不会武功，温和儒雅，甚至有点瘦弱的男子，而眼前这位，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妖。

　　“阿木，你……”语气还是那个熟的不能再熟的语气，眼神里的小心翼翼让阿木不得不相信，这就是桐生。

　　“你从一开始就是骗我的，对不对。”阿木从意识到真相开始，就尽力压抑着自己，一种莫名的情感在脑海里横冲直撞，连讲话时的牙齿都打着颤，回忆跑马灯似的一遍一遍过着，好多之前不在意，没多想的细节全都浮现了，
　　桐生出现时身边屡屡嗅到的妖气……桐生奇怪的力气……被官差抓起来时他毫不费力的脱身……跟徐言交易时的举重若轻……与花妖打斗时他看似无意的提点……

　　桐生并没有藏的很好，是自己一直太过相信，你看，如今不也全都想到了么？

　　许是觉着桐生一定会出手救下阿木，媪退去那些滑腻的水草，颇有些看好戏似的，在二人身上来回观望。

　　“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情愿死在这里。”

　　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桐生早就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然而亲耳听到时，还是不可自抑的难过。阿木扭过了头，桐生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觉得这句话比阴气重重的湖水还要阴冷。

　　“这是你给我的东西，如今都还给你，你带赵知欢离开吧，以后都不要再见了。”阿木信手将乾坤袋里的东西全都散了出去，符纸法器零零落落哪里都是。

　　媪一直没那阿木放在心上，不过是一个法力地低微的小道士，根本奈何不了自己。然而时间一拖再拖，媪不想再等了，只催促桐生立刻动手解封。

　　“不再相见？你当真……”顿了许久，好像气极了，桐生反而冷笑了一声，转身抱起赵知欢，便欲出去。

　　“不许走!”媪与桐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她深知桐生完全有能力帮她，好不容易手里有些砝码，她舍不得轻易放弃。

　　不出意料，媪全力阻挡桐生离开，而桐生好像真的铁了心不管阿木，无论媪使什么招数，都毫不停留，媪与桐生在湖里僵持着。

　　然而媪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自己的法力越来越微弱，仿佛有什么在抽干自己，桐生见状更加变本加厉的攻击起来，媪一再尽力，却终究没用了。所有攻势颓然退回，媪元气大伤。

　　原来阿木发现媪的法力并非修炼得来，而是靠落水溺死之人无□□回超度的怨气而来，虽然看起来不好对付，但只要找准弱点，就会一击即溃。所以阿木一直在等一个时机，先前引她撞了封印，受伤不轻，现在又趁机与桐生决裂，扔出符纸布阵，在媪全力挽留桐生时，念咒超度冤死亡灵。这本是最简单的法事，阿木做起来得心应手。

　　媪体内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尽了，无数的灵魂晃晃荡荡，向轮回而去，阿木在他们之间，看着这些透明的，麻木的，没有表情的男女老少，忍不住伸手碰了碰，然而什么都没有碰到。

　　封印依旧未解，阿木这次清醒的看着自己穿过封印，向岸边游去。湖水不再像之前一般冰冷黑暗，也不再有莫名的吸力，阳光肆无忌惮穿过湖水，阿木宛如置身水晶宫殿。悬了好久的事尘埃落定，阿木玩儿兴起来，有点不想离开这片湖了。

　　“阿木。”

　　赵知欢已经被送上了岸，阿木回头，只看见桐生一人——如果他也叫桐生的话。

　　“你刚刚说那些话，是为了骗过媪吧。”桐生显然不像之前呆滞，他会哭会笑，会难过会沮丧，脸上写的清清楚楚，不是她呆呆傻傻，什么事都一个表情的桐生。

　　“谢谢你帮我除掉水鬼，或者说你的老相识？媪？”阿木沉默许久，终于还是说出来了，“那些话是我的真心话，你不该骗我，你是妖，我是道士，本就是死对头不是吗？之前是我修为不足，识人不清。”

　　“以后我们就桥归桥路归路。”

　　阿木没有等桐生的答案，转身想离开，但却被一双手轻轻搂住，她听到耳边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我不该骗你，可是我喜欢你。”

　　可是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阿木还是挣脱开了那双手，“喜欢里不该掺杂欺骗的，这不算真正的喜欢，你不要自欺欺人了，你不喜欢我。我们只是结伴而行的路人。”

　　上岸之后的阳光比水下看着更好，阿木眯着眼看了一会儿，拧了拧吸饱水的衣裙，不想多做停留，独自一人沿湖上路了。

　　原来丢下一个人是这种感觉，阿木眼睛里涩涩的，原以为这世界上是有这样一个人的，到头来才发现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用谎言编织的梦境，自己一个人沉浸在梦里，不愿睁眼看看现实。

　　“姐姐，你怎么哭了？”一个奶声奶气的小女孩儿拉着自己裙角，仰着肉乎乎的小脸儿问她。

　　阿木一摸脸，满脸都是冰凉的泪水，自己竟然没发觉。

　　“你也被水鬼吓着了么？”小女孩儿指了指不远处，赵知欢正倚在他师兄怀里抽泣着，他师兄哄小孩儿一样儿的用手轻轻拍着后背，温柔的哄着“没事了，没事了，有我在，不怕了……”

　　原来是赵知欢提过的她的妹妹意儿。

　　阿木蹲下了身子，跟意儿平视，“对啊，我也被水鬼吓坏了，怎么办。”

　　“不怕不怕，意儿哄你。”说着意儿真的笨笨的抱着阿木哄起来，声音甜甜软软，带着小孩子无忧无虑的单纯，全然不知怀里的大姐姐已经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