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木春华》犹罹忧

11、不告而别

　　徐言果然出手大方，阿木和桐生得了五十两白花花的银子，一下子跻身有钱人的行列，在利州的大街上一路扫货过去，吃的占了一大半，然后就是各种新奇玩意儿，还被桐生拉着买了两身衣服。

　　阿木不挑颜色不挑布料，穿什么都无所谓，只要干净利落，倒是桐生老说阿木小姑娘，该好好打扮，语气活脱脱一个孤寡老人。被强拉着来了成衣店，桐生端着茶看阿木从头到脚换了七八身儿，累的像打了一架，方才勉勉强强满意了，点头要老板包好嫩绿色和靛青色的两套。

　　这次离开利州，什么都买全了，两人租了一辆马车，东西装得满满的，可惜捏面人儿的老爷爷没有出摊，阿木心心念念的面人没买到。上车之后，阿木吃着糖葫芦，还是闷闷不乐，手上无意识的绕着腰间垂下的丝绦，百无聊赖的靠着窗户看风景。

　　“好想要一个面人啊~~”阿木哀哀怨怨的看着桐生，“我还没玩儿过呢。”桐生的注意力全被阿木绕来绕去的手指吸引了，阿木从不染丹蔻，指甲修剪的干干净净，丝绦颜色鲜嫩，衬得阿木手指越发莹白。

　　“喂！”阿木一指头点在桐生脸颊上，戳出一个软软的酒窝，“发什么呆呐，都怪你，”桐生被指头戳着，大妖怪的自尊心有点受不了，斜斜的瞧着阿木，用眼神示意她放手，阿木却冲他吐了吐舌头，另一只手也变本加厉的戳了上来，一边还夸道“桐生的脸好有弹性啊……”

　　当然啊，保养得宜，桐生揣着手，摸了摸袖袋里硌人的布包，决定再吊一会儿阿木的胃口。

　　一阵法术波动，许久不曾听过的声音在耳边出现：“速来圣泽。”

　　是仙主。

　　自那事过后，桐生便不愿呆在仙域，跑去砀山躲清闲，仙主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桐生折腾，一次都不曾烦扰过他。这次大费周章的传音，只怕事态紧急。

　　来不及跟阿木解释太多，只草草交代了一句有事，会尽快回来，便下车径直走入林子里。确认阿木看不见了，才恢复原貌，施法回仙域。

　　回仙域的路途千万年不变，桐生却觉出了一丝陌生，这雕梁画栋花团锦簇的景致还不如砀山的四季变幻来的有看头。

　　圣泽在仙域之北，是仙族圣地，寻常不许靠近，更别说入内。仙主背着手，指间无意识的捻着什么，望着空中海市蜃楼一般的圣地思索着。

　　“发生什么事了。”桐生没等走近，出声问道。

　　“圣泽的双生木无故枯了半边，今日才发现。”仙主抬手指捏了捏眉心，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神色露出少有的疲倦，沉默了许久，才放下手，重新背回身后，转身看着桐生，“进去看看有何不妥……你出生于此，也千百年没有回去过了。”

　　圣泽有结界隔绝，进出需要法力催动，仙主伸手正欲施法，桐生却直接走了过去，“不用了。”圣泽对桐生来说，与其他地方并没有什么不同，那个屏障对自己形同虚设。

　　圣泽里瑞气腾腾，草木葳蕤，一草一木一禽一兽都不同寻常，双生木就生长在圣泽正中央，昔日枝繁叶茂的梧桐仿佛暮岁的老人，叶子落了大半，树枝干枯，毫无生机，栖于树上的重名鸟也另觅他处，比起往日情景，凄凉不少。

　　走近查看一圈，未发现有任何外力损伤的痕迹，好像真的是到了终年，从内里自然衰败老去。

　　“人间有凶兆，还可说上天降罪，那么仙域圣物被毁，要怎么办呢。”仙主见桐生出来，漫不经心的发问。此刻，他又是那个杀伐果决，冷血无情的天地之主了。

　　“双生木神力强大，总是免不了被有心人觊觎，仙主不必如此烦恼。”桐生微微垂目，公事公办的答道。

　　“圣泽的结界非一般人能通过，这有心人…”仙主顿了一顿，看了一眼桐生，随即又摇了摇头，“此事非同小可，尽快查清楚吧。”

　　桐生怕阿木等得急，一边往回赶一边施法看阿木，不看倒好，一看之下惊了，摸摸袖袋空空如也——面人儿在阿木手里！一分神，脚下就滑了，落错了地儿，桐生估摸没多远的路程了，不必再动用法术，决定走过去。

　　路前方出现一个女子，朝桐生喊道，“那个荷包是我的。”桐生闻声看过去，那女子一手执剑，一手指着自己，容貌明艳，语气娇蛮，下巴扬着根本没正眼看过来。

　　“喂，没听到吗？荷包在公子脚下，烦请公子帮忙捡一下。”

　　桐生低头看了看，地上确实有个花花绿绿的不明物体，就在两人中间，稍稍丈量了一番，离自己三步，离那女子五步，也勉强称得上是在自己脚下。本不想多耽搁，但还是俯身捡起来，走近递了过去。

　　及至走近，女子才好好的看了一眼桐生，也许是没想到这个书生如此清俊，她脸上浮现了一丝羞赧的红晕，也不知是为自己的无礼惭愧，还是别的什么，递来的荷包也迟迟未接。好一会儿，才伸出手来，故作镇定的道谢。

　　桐生挂念阿木，早就等不及了，礼貌性的丢下一句举手之劳便接着赶路。

　　日头渐渐落下去了，天边积着绚丽的云霞，将光亮染上绯红的颜色，不远处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不急不缓的朝马车靠近。不用回头，阿木知道是桐生回来了。

　　远远的就瞧见了阿木靠在车辕上，手里攥着面人儿发呆，并不像想象中的开心，目光也写满复杂。

　　“不开心吗？这小人儿多像你，我特意叫师傅照着你的样子捏的，他竟然还记得你。”

　　“嗯，开心。”阿木语气闷闷的。

　　回想起刚刚桐生急匆匆的离开，留下一句不明不白的交代，阿木追着他下了车，想问一问桐生，他连家都没有，也无亲人好友，还身处异地他乡，能在野林子里有什么急事呢，可桐生的背影在林子里晃了几晃便不知去向了。

　　追过去只看见地上落下的面人儿，很精致可爱，跟自己活脱脱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连神态都惟妙惟肖，躺在干枯的草丛里，傻乎乎的咧着嘴笑。

　　怎么看怎么孤零零的。

　　攥着面人儿回去的时候，阿木心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摸着小人儿的绿豆眼发笑，一会儿因为桐生没交没待的离开而郁闷，一会儿又探头探脑的观望，等着那个身影从林子里出现。

　　回来了，这就好。

　　桐生意识到了阿木心情不对，搭了几句话想逗乐，无甚成效，阿木仍旧怔怔的，怅然若失，桐生不禁想，要是自己会读心术就好了。

　　赶路的这几天，阿木总是兴致不高，沿途的景色大都相仿，看也看够了，也没有什么事情发生，每日重复着赶路，休息，整个人瘦了一圈。

　　桐生便嘱咐车夫捡山明水秀，风物新奇的地方走，这样一路过来，到了兖水河畔。

　　阿木终于开心起来了。

　　索性弃了马车，改乘船走水路。阿木是第一次乘船，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从上船就没安分过，一会儿抢了船夫的桨，把船划到了岸边浅滩，一会儿又大着胆子拽住鱼鹰的脖子，吐回河里三四条小鱼，一会儿又自己伸手玩水儿，袖角被水浸湿，沉到抬不起胳膊。

　　最最安分的时候恐怕就是现在趴着窗子看风景了吧。波光粼粼，水光潋滟，阿木看多久都不觉得腻。

　　“阿木。”

　　“嗯？”

　　“脑袋伸太出去了。”

　　阿木缩了缩，眼睛还是滴溜溜转着往外看。

　　之前在一块儿，阿木像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总有说也说不完的话，偶尔停下来一定是桐生端了水递了吃食。而现在却一直在自己找乐子玩儿，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忙碌着。

　　桐生真的觉着，阿木把自己当成什么都看不懂的傻子。

　　罢了。还是得自己来哄。

　　递过去一块儿素日喜欢的糕点，阿木接了吃掉，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巴，不说话。

　　又递过去一块儿米糕，阿木勉勉强强吃下去了，还不说话。

　　再递过去一碗苦参茶，阿木抿了一口，猝不及防的被苦到了，桐生忍笑别开了头，阿木趁着摇桨的水声，将剩下的偷偷倾在了河里。

　　“河水黑了。”桐生在背后凉凉的开口。

　　……

　　阿木被捉了个现行儿，闹了个大红脸，转身气呼呼的将茶碗拍在桌子上，
　　“你明知道茶这么苦……”

　　“你明知道我一直在等你跟我说话。”

　　……

　　阿木的气一下子泄了，这回脸红到了耳朵跟儿，但还是不甘心，拉过茶壶满满的倒了一杯参茶，递到桐生嘴边。

　　这可能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